第129章(第2/2頁)

直到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

楊程萬不喜夏言、不喜夏長青,但他絕不希望夏家出事,因為她現下是夏夫人。重重跡象表明,在嚴嵩操作下,倒夏言勢頭頗為兇猛,他尋了由頭往南京辦差,悄悄去見了夏長青夫婦,請他們千萬小心,那也是楊程萬第一次見到今夏。夏長青卻知覆巢之下無完卵,唯一舍不得是自己年僅五歲的女兒,遂與楊程萬定下一計。

上元燈節,他們會帶孩子上街觀燈,然後派人抱走孩子,暫時安置下來,謊稱孩子走丟。若來日出了事,就請楊程萬將孩子偷偷送去給夏夫人的妹妹,托付於她。若無事,便可稱孩子尋回。

此計原本設定得甚是妥當,但沒想到,京中卻出了事情,嚴嵩收到風聲,有人在暗地裏給夏言通風報信,且又有人說楊程萬見過夏長青。嚴嵩疑心通風報信者是楊程萬,遂將他關入詔獄,嚴刑拷問,楊程萬知曉嚴嵩沒有證據,只咬緊牙關,否認到底。

就在這時,沈鍊站了出來,向陸炳坦誠是他在向夏言報信,並且拿出彈劾嚴嵩的十罪疏,不聽陸炳勸阻,毅然上疏歷數嚴黨專擅國事,排斥異己,遍引私人居要地,吞沒軍餉,戰備廢弛,致東南倭患猖獗,北方俺答寇掠京畿。要求嚴正典刑,借以糾正“人心紀綱,敗壞難言”。

沈鍊此舉,換來的是廷杖數十,貶至保安州為民。而楊程萬則拖著斷腿,放出詔獄,陸炳對他心懷愧疚,想讓他官復原職,卻被他婉言謝絕。此時夏言已因仇鸞彈劾而被斬,夏家被抄家,沈家也被抄了家。此前抱走孩子的人因擔心受牽連,將孩子賣給了人牙子,楊程萬只得暗暗探訪,最後才查到這孩子被袁氏夫婦領養。

那日,在大街上見到小小的今夏時,楊程萬心頭大石終於放下,眼中一片濕潤。此後數年,他搬到袁家所住的街上,一直照顧著她,教授武功,直至現下。

聽罷一段長長的、曲折的、就像是發生在別人家的故事,今夏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楞了好半日,才遲疑問道:“頭兒,您是說那個、那個夏家的孩子,是我?!”

楊程萬看著她,點了點頭。

“……會不會您認錯了?”今夏還是覺得不太可能,“前首輔是我祖父?您看我哪裏像首輔家出來的人?”

“你這孩子!”沈夫人拉她的手去摸下巴處的小疤,問道,“還記得這個傷疤怎麽來得麽?”

今夏摸了摸,搖搖頭:“不記得了,我常與人打架,從小打到大,有傷疤不稀奇。”

“姐姐說你打小就頑皮,這是磕在花盆邊上傷著的。”沈夫人對她道,“再說,你這眉眼,笑起來的模樣,與姐姐都神似得很。”

楊程萬朝今夏道:“你不必懷疑,那年我在夏家見過你,自然認得出你。”

“……真是我。”

這個事情對於今夏來說著實有點驚嚇,她深吸口氣,再長長吐了一口氣,反復數次,轉頭看向楊嶽:“大楊,你也知曉?”

楊嶽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也是剛剛才知曉。”

“哦。”

突然之間多出一個夏言孫女的身份,讓她有點無所適從,一時間也不知自己該如何自處,顰眉思量半晌,問楊程萬道:“是嚴嵩害了夏言,也就是我祖父,所以他算是我仇家吧?”

楊程萬點點頭。

“原來我還有仇家。”今夏喃喃自語著,五、六歲之前的事情她已然忘得差不多,對生身父母也無記憶,所以這血海深仇對她而言,就像是別人家的事情,她著實很難感同身受。

“夏言一案,不管是夏言一家,你的外祖父一家也受到牽連。”沈夫人對她道,“當年,咱們林家在泉州府世代行醫,頗有名氣,可惜一夜之間被抄檢,死的死,散的散,唉……你外祖父若在,一定喜歡你得緊。”

“是麽?”今夏眼睛發亮,問道,“外祖父是個什麽樣的人?還有,我娘呢?她什麽模樣?長得俊不俊?……”對於這些未見過面的親人,她著實好奇得很,忍不住追問沈夫人。

從母親、外祖父、外祖母,再到家中的屋內布局,閑時讀的書、玩的遊戲,沈夫人事無巨細、一樣一樣地耐心給她講述。楊程萬在旁聽著,想起從前種種,不由無限唏噓。

今夏聽著,腦中慢慢建構出親人們的模樣,他們的言談舉止一顰一笑,都在腦中漸漸鮮活起來……

“……每月的初一十五,你外祖父都讓醫館義診施藥,若是遇上厲害的颶風,附近村子有人受傷,他便帶人帶藥趕過去……”沈夫人繼續講述道。

今夏聽得悠然神往,贊道:“沒想到外祖父這般仗義疏財,真是條好漢!”

這夜,今夏與沈夫人同寢而眠,聽她說從前家中的種種,直至夜半才困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