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陸繹的傷口還未痊愈,今夏蹲在灶間煎好了藥,便端了給他送過去。

“陸大人,藥煎好了。”擔心陸繹仍是心緒不佳,她端著藥在門外試探地喚了一聲。

裏面沒動靜,等了片刻,她正想再喚一聲時,陸繹自內拉開了門。

見他眉間深蹙,必是有煩難之事,今夏不知能不能問,忐忑道:“那個……這是藥……我……”

陸繹立在門口,面無表情地接過藥碗,頓了頓,似要說什麽話,皺了皺眉頭之後卻什麽都沒說,就復把門關上了。

就這樣被關在門外,今夏心有不甘,恨不得叩門問個清楚,手舉到門邊上,躊躇了半晌,終還是放下下,慢吞吞地踱了回去。

屋內,陸繹背靠著門板上,默默聽著她漸漸離開的腳步。

這廂,岑壽遇見蔫頭耷腦的今夏,見她手中尚拿著托盤,猶豫片刻,還是問道:“你怎得了?跟霜打了的柿子一樣。”

“沒事。”今夏朝陸繹屋子的方向努努嘴,“你若有空,去替你家大公子分憂吧。”

“大公子怎麽了?”

“誰知曉,大概是煩心事太多了,就沒給過好臉。”今夏沮喪道,“比在船上那會兒還嚇人。”

岑壽不解:“我剛剛才從大公子屋中出來,他……和平常一樣啊。”

今夏皺眉看著他,直搖頭:“所以說你們男人就是魯鈍,枉你從小陪伴他,連這都看不出來,唉……”

她嘆著氣走遠,留下莫名其妙的岑壽。

看見陸繹在窗台上所留的信號,待夜闌人靜之後,藍道行翻窗而入。

“明日一早,你在戚將軍府附近等我,然後隨我一同進去。那裏有一頭白鹿,我打算讓胡宗憲將此鹿進獻聖上,而你就是這頭白鹿的主人。”陸繹道。

藍道行一怔:“你要我進宮喂鹿?”

“聖上癡迷道術,一心修玄,這白鹿是瑞祥之物,你只說是自己在山中修行時遇見的……”陸繹瞥了他一眼,“剩下的你自己編,總之要讓聖上有多喜歡白鹿,就有多相信你。他只要越相信你,你就越有機會。”

“編故事倒不難,我擔心的是那鹿,它和我認生怎麽辦?”藍道行皺眉道。

“我已請戚將軍不要再讓人喂食白鹿,先餓它幾日,然後你再去喂它。”陸繹道,“除了你之外,不允許任何人喂它,時候一久,它自然就只認你一人。你記著,到了宮裏也要這樣,讓聖上相信,這頭白鹿只吃你喂的吃食。”

藍道行嘿嘿笑道:“如此甚好,有白鹿相隨,是不是顯得我身上仙氣卓然?”

陸繹微微一笑,並不與他打趣,正色道:“待你進了宮,你我可就是素不相識了,許多事就得靠你自己斟酌處理。”

藍道行笑容璀璨:“我一直等得就是這天,長驅直入,以一當十。”

陸繹未再言語,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次日,陸繹將藍道行引入戚府,與戚將軍商談妥當。到了午後,胡宗憲與徐渭已快馬趕到新河城。

心系白鹿,胡宗憲顧不上與戚繼光寒暄,先去看了白鹿,見它果然通體雪白,連一根雜毛都沒有,頓時欣喜之極,立時就要去寫進獻白鹿的折子。

“都督,這折子你不能寫。”陸繹攔住他。

胡宗憲焦急道:“兄弟啊,這都什麽時候了,京城裏頭彈劾我的折子都快堆成山,我就指著它來救命呢。”

陸繹笑道:“正因如此,都督你才不能寫這折子。這頭白鹿,說到底,它也只是一頭畜生,要讓聖上對它愛不釋手,就得靠妙筆生花才行。”

聞言,胡宗憲恍然大悟:“對對,對對!我真是急得昏頭了,有青藤居士在此,哪裏還用得著我動筆。”

青藤居士,正是徐渭的號。當下,胡宗憲親自為他研磨,徐渭也不推辭,提筆沉吟片刻,不消半柱香功夫,一篇《進白鹿表》已寫成。

胡宗憲取過來,仔細讀之:“……必有明聖之君,躬修玄默之道,保和性命,契合始初,然後斯祥可得而致。恭惟皇上,凝神沕穆,抱性清真,不言而時以行,無為而民自化,德邁羲皇之上,齡齊天地之長……”

徐渭身負盛名,多才多藝,對於兵法、書法、繪畫、詩文都十分擅長。所以連陸繹的爹爹都有意招他做幕僚,卻被他婉拒,寧願留在兩浙。現下,陸繹聽完通篇《進白鹿表》,文辭華美自不必說,難得卻是浸透在一字一句中的卑躬屈膝、刻意逢迎,以徐渭之傲骨,要他寫這樣絲毫談不上氣節的文章,何等委屈。

“都督,以為此文可用否?”徐渭問道。

胡宗憲放下紙箋,什麽都不說,朝徐渭長鞠一躬。

徐渭連忙扶住:“都督,使不得。”

“不,你一定要受!這不僅是為了我胡宗憲,還有兩浙的百姓。”胡宗憲是習武之人,徐渭如何拗得他,他硬是一躬到地才肯擡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