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揚州有種人肉生意,美其名曰“養瘦馬”。窮人家養下個好女兒,到了七八歲光景,就有富家領去收養,教她們琴棋書畫、廚藝一類技藝,而所受教育皆是如何成人之妾後維持家庭的安寧。

士人娶妾,最擔心的是妻妒忌,妾爭寵,但取揚州瘦馬為妾,就可以免於此煩惱。

而這些“瘦馬”又以人物俊秀、聰愚分三等。凡聰明俊秀、人物風流者,養家就教她彈琴、吹簫、吟詩、寫字、畫畫、圍棋、打雙陸、抹骨牌。技藝上不僅教習梳妝打扮、行立坐臥的風姿外,更有甚者還會專門按照《如意君傳》這本春宮圖,學習枕上風情。

周飛口中的這位翟蘭葉便是一位“瘦馬”,並且還是此中翹楚。數月前,她泛舟湖上與周顯已相識,一曲琴音,兩杯淡茶,寥寥數語清談,便引得周顯已為之傾心。

“你家少爺既然對她著迷得很,為何不幹脆把她娶回來,他在外頭納個小妾,也不是什麽大事。”今夏問道。

周飛唉聲嘆氣:“少爺何嘗不想,可要娶她,就得給養家一千五百兩銀子,少爺又哪裏拿得出這麽多銀兩來。”

“一千五百兩!”今夏連連咂舌。

“養家見少爺拿不出銀兩,又開始給翟姑娘物色別家,翟姑娘對少爺也甚是傾心,幾番垂淚,少爺為此心焦得很,不得已書信回家賣地籌錢。”

“你家少爺手上有足足十萬兩修河款,他卻寧可賣地籌錢?”今夏捏捏眉心,“他當真清廉成這樣?”

“……少爺說過,”周飛回憶著,“那些錢一分一毫都不能碰,碰了就連立身之本都沒有了。”周顯已說這話時的樣子尚在他眼前晃動,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痛苦,像是一個人邊把自己往死了綁又邊死命地掙脫,活活要把自己折騰死的勁頭。

“立身之本?”今夏頗費勁地想了想,不解道,“銀子不就是立身之本嗎?”

周飛搖搖頭,他也不懂。

出了大牢,按周飛所說地址,今夏繞到揚州城東頭,尋到一處青檐白墻的大宅。紅漆大門緊閉,銅制虎頭銜環,她上前扣了半日,卻無人應門。

大白日的,直接翻墻進去似乎略顯冒失了些,她慢吞吞地繞著宅子外墻走。這宅子占地頗大,連帶外頭也收拾得頗整齊,青石小路彎彎曲曲繞墻而行,沿路綠柳成排,又正值仲春,柳絮漫天飛舞,弄得今夏鼻子直癢癢。

尋到宅子的角門,同樣關得嚴嚴實實,今夏皺皺眉頭,周遭除了不遠處柳樹下坐了個正使勁撓癢癢的老丐,也沒個鄰裏能讓她問問話。

沒法子,今夏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上前敲了敲角門。

才敲了幾下,便聽見裏頭有動靜,看來是有人,她便又緊著敲了好幾下。

裏頭門栓吱吱嘎嘎地響,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奇怪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某種粗重的鼻息,隔著門都讓人不由自主地寒毛直豎。

出於習武之人對危險的本能,今夏往後退開兩步。

門自裏面被拉開,兩條通體黝黑的龐然大物撲出來,呲著白森森的牙齒,駭得今夏暴退數步,就差直接竄到樹上去了。

這樣大得堪比熊的狗,是她平生僅見,只不過眼下著實無暇感嘆。這兩頭怪物低低咆哮著,這麽近的距離,讓人毫不懷疑下一刻會被活撕。

今夏下意識想去拔刀,卻發現壓根就沒帶,想從旁找件能防身的物件,手忙腳亂之後發現扯了根柳條還有滿手的碎柳葉。她的功夫自然還沒練到飛葉如刀的境地,這把葉子對她一點用處也沒有。

惡犬唁唁,盯著她就像盯著碗裏的肉,穩穩地向她逼近。

“你閃開。”身後有人說。

同時,一支東歪西扭骨節倔犟的棗枝伸出去,一直伸到大狗前面,朝地上點了兩下,兩只大狗低低地嗚咽著,竟然低著頭向後退去。

今夏回頭,看見那名老丐,確切地說他並不老,瞧皮膚也就三、四十歲,只是頭發花白了大半,連帶著胡子也是半黑半白,連累他瞧著老相得很。

“叔,你這招太靈了!教我吧……”

老丐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不急,先把眼前事解決了。”

說著,他持棗枝斜斜往大狗身上點去,只聽大狗嗚咽著,四肢軟綿綿的,片刻之後癱趴於地上。

正待在另一條狗身上如法炮制,忽聽門內傳來一聲暴喝:“住手!大膽刁民,竟敢傷我家老爺的狗,活得不耐煩了吧!”

今夏望去,門內一人,家仆模樣,三牙掩口髭須,眉目兇煞,正瞪著他們。余下一條狗,尚能活動,被他喚回門內。

“在城中養此惡犬,你家老爺姓甚名誰,你報上來!連官差都敢咬,反了你們,想和朝廷作對是不是!”今夏亮出制牌,一開嗓就比他高了幾個調,差點喊劈了,“活得不耐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