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因為孩時戰績過豐,今夏的名頭委實響亮了些,舊日裏街坊鄰裏提起她來,常以夜叉、大蟲等物作為後綴。她乍聽時甚不自在,後來偶然間看了一閑書,書中的夜叉大蟲是星宿下凡,世人皆懼,而後上了山當好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她對此頗為神往,對街坊鄰裏這般稱呼便視為美稱。

她當了捕快之後,因算是官家的人,這美稱在鄰裏口中便漸漸淡了,而袁家有個頗生猛的閨女倒是家家戶戶都知道的事,更別提媒婆了。袁陳氏拘不住閨女,眼見她一日比一日大了,無人上門提親,很是惆悵。她咬著牙根狠狠地想:待我備上一份厚厚的嫁妝,不愁你們不上門求著我!

為了攢嫁妝,袁陳氏日裏賣豆腐,夜裏賣豆幹,很是艱苦。今夏為名頭所累,身為一只頗具分量的賠錢貨,在此事上沒說話的份,只得夾著尾巴拼命抓賊,也很是艱苦。

當下聽說娘親居然看上了易先生家的老三,今夏第一個反應便是娘親到底攢了多少嫁妝,居然能讓易家動心。再轉而一想,娘親這個主意著實一勞永逸:若是她嫁入易家,作為小舅子,袁益接下來幾年的私塾費用便可全省下來,還有夏日的冰敬冬日的炭敬都可免掉,確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這些開銷都省下來,那嫁妝也可回本了。

使勁敲了敲額頭,今夏煩躁地看著灶膛裏噼裏啪啦燃燒的柴枝,又往裏頭塞了一把。

上燈時分,金水河緩緩流淌,倒映出兩岸無數璀璨燈火。

河面上除了可聽曲的畫舫,還有劃著船賣藝的,頭上攢花的漢子打著赤膊,若岸上有人拋銀錢下來,馬上笑容可掬地唱個諾後便爬到船上高聳的竹竿上,朝水中一躍而下,在空中還有花活,或轉身或翻筋鬥,方才入水。

岸上酒樓高低比鄰,街面橋頭小攤小擔擺了一溜。

今夏歪靠在橋欄小石獅子旁,百無聊賴地守著鹵豆幹的小攤子,聽著旁邊酒樓上傳來的絲竹之音以及人聲喧嘩,目光定定落在河面上。她今夜原是來幫忙的,但娘親大概是昨夜裏受了些風,加上心中雜事煩悶,腦仁一直隱隱作疼。今夏勸她回家歇息,而袁陳氏不放心她照看攤子,今夏只得起誓賭咒百般保證會老老實實守著攤子絕不多事,袁陳氏又反復叮囑了好幾遍,才一步三回頭地先行回去歇息。

“來兩串豆幹,加辣油!”有個帶笑的聲音道。

今夏回過神來,擡頭看見楊嶽,奇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剛送了兩條腌魚去你家,正碰見你娘,順便把你的出差補助給她了,她說你在這裏守著攤子。”楊嶽也不見外,自己動手撈了串豆幹,淋上辣油,“我爹說明日一早讓咱們跟他去趟兵部司務廳。”

“哦。”今夏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司務廳又丟東西了?”

“鬼才知道。”楊嶽循著她的目光往河面上望去,好奇道,“看什麽呢?”

“看見那個跳水雜耍的沒有?”今夏努努嘴。

隨著她的話語聲,赤膊漢子以一個漂亮的後空翻自高杆上躍下,抱膝連打了三個筋鬥,撲通一聲穿入水中……正是春寒料峭時,河面雖未結冰,河水卻是冷的刺骨,楊嶽不禁縮了縮脖子,替那人打了個哆嗦。

“我賣三串豆幹的功夫,他都跳八回了。”今夏無限羨慕地望著爬上船的赤膊漢子,“他蹦跶一晚上就抵得上咱們一個月的月俸,你說咱們還當捕快幹什麽。”

“你不嫌冷?”

“你會嫌銀子冷麽?”

今夏低頭看向一堆小山般的鹵豆幹,也不知何時才能賣完,長嘆口氣。

“又缺銀子了?”楊嶽很是了解她。

今夏還未回答,攤子前便來了人——

“要四串豆幹,兩串澆辣汁,兩串灑梅子粉,越酸越好,我娘子現下就想吃點酸的。”寵溺的語氣聽得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正是陪著老婆來逛夜市的孫家老大孫吉星。

盡管很不願擡眼,但沖著收錢的份上,今夏還是快手快腳地弄好豆幹遞過去,面無表情道:“四個銅板,謝謝。”

孫吉星付錢。孫氏接過鹵豆幹,眨眨眼看她:“咦,今夏,怎麽是你在看攤子?你不用抓賊麽?”

“……咳咳……是特殊任務。”今夏壓低聲音湊過去,“近來官府正在部署一樁大行動,你們沒事少在街面上走動,尤其你懷了身孕,磕著碰著就更不好了。”

孫吉星一聽便緊張起來:“當真?!”

今夏示意他們看向旁邊的楊嶽,反問道:“要不然你以為我們兩人杵在這裏……真是為了賣豆幹?”

孫吉星忙攙著娘子急急回家去,楊嶽目送他們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才朝今夏詫異道:“好端端的,嚇他們做什麽?”

“他們這對恩愛夫妻在我娘面前轉悠一圈,我娘回去就得埋怨我一車的話,我還不能還嘴,真能把人生生憋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