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拓跋燾決定了要做什麽事時,通常事情都會大刀闊斧的進行。

而當太子拓跋晃被告知要接受賀穆蘭的陽氣之後,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發傻的情結之中,經常走著走著就開始傻笑。

拓跋燾怕五歲的小娃娃見到這樣的事情會嚇傻,所以單獨將他召到了自己的宮中,父子兩個秉燭夜談了一回。

兩人睡在一張塌上,拓跋燾手足無措地一邊哄著五歲的小娃娃睡覺,一邊像是講睡前故事一般和拓跋晃解釋著佛門、道門以及花木蘭的困境。

拓跋晃聽著聽著就哭了,不是為了花木蘭的痛苦,以及佛道兩門的爭鬥和合作,而是為了此刻的溫情。

沒有人了解拓跋晃的痛苦,正如那位寇道長所說,他不過是一個時空中夾帶的“私貨”罷了,他來的那個時代,花木蘭剛剛成名因為大意被敵方一員猛將斬於馬下,暴露了女人的身份,從此魏國受到了柔然無盡的羞辱。

待到了這個世界,花木蘭還好生生活著,而且在自己父親的庇護下安心的做著“魏國第一打手”的職責,已經足以讓他吃驚。

這一世的他,從哇哇落地之前,神魂莫名的經歷了好幾個差不多的世界,有的世界裏,他因為憂懼而死,有的世界裏,他被父親親自賜死,還有的世界,他更是死在戰場之上,沒有哪一世活到了最後。

他覺得自己命裏大概是注定了要早夭的,所以才像某些短壽的小動物一定要提早留下後代一般,從成人開始,就開始“孜孜不倦”的繁育後代。這根本不需要誰教導,他自己自然而然的似乎就有一種使命感,就像是彌補拓跋燾二十歲上才有第一個兒子一般,他短短的一生之中,曾經留下了無數個血脈。

這些血脈將他的人生延續了下去,繼承了他的遺志,讓魏國繼續前進。

但潛意識裏,他卻認為自己這種“小動物延續種族”一般的行為是一種非常不祥的事情,所以哪怕他知道月牙兒有多麽的溫柔可愛、多麽的天真善良,這一世都像是躲避瘟疫一般躲開她的視線。

他怕。

他怕只要他又選擇了那條道路,最終那個早夭的未來就會在不遠處等著他。

重來一次,他努力討好每一個人,他趁著母親還活著的時候盡力的取悅她,記住她,愛戴她,他以為這一世他的母親肯定會死,卻沒想到她卻活著,只是被送往了宮外。

這讓他不止一次的遐想,也許他來的那一世,母親也沒有死去,而是被父親以這種方式送去了哪裏,得以安享晚年。

這一世,父親設局離開,自己監國,很多人都認為他的每一個驚人之舉都來自於崔浩或者太後的教導,卻不知道他為了每一句話、每一個有力的動作、每一個語氣停頓的音節,在沒人的角落裏練習了多少回。

他在心中無數次的推演、在腦海中構思可能出現的突發情況,他甚至借用了父親留下的“打手”,只為了稱得上“監國”的位置。

然而,有些事情,是他再怎麽努力也無法改變的。

比如不適合學武的體質。

比如過於細膩而瞻前顧後的性子。

一位拓跋鮮卑的帝王,若做不到身冒矢石,躬親前敵,先天就失去了許多人的支持。可武藝這東西,他前世就試過無數次,無論他怎麽努力,就是達不到“高強”的地步。

他博聞強記,過目不忘,他悟性驚人,從小就能領會大人們話語裏的“潛台詞”,但這些完全不能彌補鮮卑人骨血裏對繼承人所抱有的期待。

他們期待的首領,應當是像他的父親那樣,英勇善戰、高瞻遠矚、在絕境之中能激發鬥志,在頹境之中能力挽狂瀾。

他總是做不到,所以最後才會讓父親越來越失望,越來越焦躁。

如今,正有一個改變他命運的契機擺在了他的面前。只要他能夠忍受住那些偶爾湧上心頭的暴躁和憤怒,就能得到當世最強大的武將分出來的一部分神力。

他的父親,用一種最誇張、最讓人無法置信的法子,給他送來了一份最珍貴的禮物。

這份禮物是他最期盼的,也是最欣喜若狂的東西:

——力量。

所以當拓跋燾閉著眼絮絮叨叨說著“我就怕你身體不好,受不住那份陽氣”、“別人說如果太早人事會長不高,我真擔心你變成個矮子”、“花木蘭的陽氣太盛,你受不住,怕是要很多次才能接受一部分”等等等等時,拓跋晃卻默默的流著眼淚,滿足地用臉磨蹭了幾下父親的枕頭,靜靜的睡著了。

在他的夢裏,那個沒有勇氣面對失望的眼神,最終選擇一杯毒酒送走自己的膽小鬼,變成了像是花木蘭與拓跋燾一樣強大的首領,帶領著自己的隊伍無往不勝,無數次品嘗著勝利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