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應該是一匹布,不是三尺!”

三尺能做什麽?上吊嗎?

來到魏境的第五天,他為了生計,不得不去替人搬運東西。

他的力氣並不大,好在他還有一群族人。說好了一天一匹布,十個人,對方急需人手,他們急需工作糊口,兩方一談便成。

跟隨他的大多是年輕人,也有父親的摯友,他自然不會讓父親的摯友做這種事,十個小夥子盡力搬運,做的比其他鮮卑人和漢人都要多,可臨到結算工錢的時候,對面只丟出三尺舊布。

那種黃色的、陳舊的,即使在集市上交換,也沒有人會換給他一斤栗米的布。

如今這時候,敢在原夏國和魏境交界處行商的,都是在軍中有著後台的商人,那負責和他談好價錢的微胖男人回答他:“就三尺布。”

蓋吳原本並非身無分文,他的父親曾經在諸國間立下赫赫的威名,也攢下了不少的錢財。

可在他身死後,如今的天台軍裏無人能夠服眾,而他的叔叔們卻吵著要分掉財帛各分東西,盧水胡人的規矩向來是首領先選,剩下平分,蓋天台並非苛刻的首領,留下的東西在分給兩個叔叔和昔日的部下之後,已經沒有了多少。

杏城的盧水胡人早被魏國人盯上了,他們只能改名換姓,謊稱自己是北涼的盧水胡人,在魏國求取生存。

然而即使是剩下的這麽些財產,在城門官一層又一層的盤剝之後,也沒有了足夠維生的數量。

三百人,最後的希望,竟是用錢在換空間,而未來還不知道在何方。

那人就給三尺布,而蓋吳知道行情是多少,他們十個人做的工,要一匹布已經是極少了。

可那人只丟下那匹布,瞪著眼睛對他說:“你們是夏地來的盧水胡人是不是?雜胡若對鮮卑人不敬,是要吃牢飯的!”

他想要和那奸商再爭辯,卻被族人拉走,那掉落在地上的三尺布像是打了他一記耳光,讓他滿心冰寒。

人人都說魏地好,魏地繁華,魏國強大,百姓安居樂業,自有鮮卑軍戶打仗,到處都缺人,只要不斷手斷腳,一定能找到飯吃。

但那並不是指“雜胡”。

雜胡。

鮮卑人難道就不是胡人?若鮮卑人說自己是正統,那漢人豈不是就成了胡人?若正統只有一個,誰又不是雜胡?

從穿過一層又一層的城門到了這裏時,他就覺得自己被偷竊了。

那些穿著城門官的衣服、拿著大棒和刀槍的官吏們,大大的偷竊了他一次,讓他從無家可歸的富裕小子,變成了無家可歸的可憐小子。

而這個行商,又偷竊了他一次。

這是個盜賊橫行、殘酷無情的國家。

這便是蓋吳對魏國的最先印象。

在那之後,蓋吳等一行人又被“偷竊”過無數次,才輾轉到了平城。等到了平城時候,三百族人已經只剩兩百,剩下來的一百人,把自己賣了,賣給某個豪族做護院,身契是三年。

蓋吳拿著這一百族人賣身的錢,才能帶著這麽多人到了平城。

噩夢從未離開過他們,即使他們不得不賣身為護院打手,可此時正值柔然大敗,雖說大檀和吳提跑了,可魏帝拓跋燾依舊俘虜了大量的人口和牛羊,人丁賤的比牛馬還便宜,一百個漢子,換來的錢財,不過是平時的十分之一。

那錢實在是燒手,燙的他夜夜輾轉反側,還未到平城,就已經瘦了一大圈。

閉上眼睛,他看到的是族人們毅然決然地表情,還有臨行前對他送上的深深祝福。

蓋吳發誓要帶領族人擺脫這被詛咒一般的命運,重振父親在時的天台軍,他努力磨練武藝,在平城中搜集消息、伺機待發。

魏帝治下的魏國並不太平,到處都有仇殺和陰謀,仇殺和陰謀又讓做臟活的人賺個盆滿缽滿。

蓋吳心中還有尊嚴和熱血,在他的心目中,盧水胡人應當是跨著戰馬,揮舞著刀槍,為著自己的雇主征戰四方,也許今日還是朋友,明日就是敵人,沙場上區分高下,為雇主掃除對手……

這才是盧水胡人的生活。

但這個世道,注定堅持尊嚴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蓋吳最終還是帶著族人走上了那條路,殺人越貨、打家劫舍,他的熱血和光榮,終是在那些痛苦和懼怕的慘叫聲中漸漸麻木了。

他的名頭越來越響,他的族人越來越富裕,他那早已分道揚鑣的叔叔們終於還是找上了他,開始和他一起“接活”。

幾百個人總是沒有幾千個人強的,幾千人的人馬走到哪裏都受到歡迎。拓跋燾有無數的敵人,而這些敵人卻都想多一些朋友,無論是北涼、柔然、劉宋還是北燕,每個國家都歡迎他們,都為他們奉上美酒佳肴、財帛和美人。

可蓋吳卻清楚的知道,沒有“國家”觀念的他們,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他們眼中的“雜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