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第3/5頁)

“你剛剛清理過自己,去了殤帳,回來又要再洗?”

“太晦氣了吧,你又不是仵作……”

賀穆蘭越過他們,把自己幹凈的外衣脫下,套上了一件若幹人丟下的臟外衣,拿起案幾上的象牙線盒,一邊揣進懷裏,一邊和他們說道:“至少今天,無法熟視無睹。如果我不這麽做的話,今後很長一段日子會睡不好覺。”

她並不是個濫好心的人,可是她現在已經理解了鮮卑的軍戶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身份,也知道每一個軍戶的死去對家庭代表了什麽。

花木蘭為什麽會說出“我不怕死,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改變他們的生活”,她已經從丘林莫震那一家裏了解了。

即使是英雄,即使死時以大將軍之禮下葬,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該愚昧的還是會愚昧,該痛苦的還是會痛苦。

不,應該說,會更加深刻。

所以若是能做點什麽,盡力去做。在知道縫合起盧日裏的肚子能給狄葉飛帶來那麽大的撫慰以後,賀穆蘭覺得這種事是有意義的。

有意義的事,何必問它該不該做呢?去做就行了。

賀穆蘭跟著那一火人走了,去了停放屍體的殤帳。

並不是每一具屍體都會被人帶回來的,只有那些有火伴的、或者互相有所關系的人,才會在雜役營的雜役們打掃戰場前將這些人的屍體擡回來,在私下火化後將屍體送到同袍的家裏去。

也有腰包比較鼓的,會買一口棺材,再請人將屍首送回鄉間。

大部分的屍首,無論是敵是友,都被雜役營裏的雜役在打掃戰場後集中起來給燒了。

最早的時候,鮮卑人是不處理屍體的,自然會有野狼和豺狗之類把它們吃掉。是漢人的軍醫到了軍中後,告訴鮮卑人若是讓屍體自然腐爛,很容易讓軍營中患上疫病,那些疫病並不是天神發怒,而是來自屍體的詛咒。

自那以後,才有了雜役營的“搬死役”,才有了殤帳。

殤帳燈火明亮,鮮卑人早期的宗教信仰和火有關,軍中雖然不許宣揚鬼神之說,但這種千百年來來流傳下來的規矩卻是不可能改變的。殤帳裏留著許多守夜的同火,殤帳外立著火盆,裏面焚燒著死者身前穿過的衣服。

“燒葬”和“鼓樂歌舞相送”是鮮卑人的傳統,若有薩滿在的話,沒有屍骨的人,還要招魂虛葬。

如今薩滿自然是不會有,不過軍中向來對士卒如何發散心中的悲傷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處偏僻的殤帳外若是鼓樂整晚,也沒有幾個軍紀官會管。

賀穆蘭沒有來過殤帳,她的火裏人都活的好好的,自然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也許前世花木蘭有過,但這些記憶並不深刻。

也許對花木蘭來說,這些記憶已經多到麻木,無需牢記了吧。

所以她受到的震撼,根本不足以言說。

她參加過不少次葬禮,畢竟她上輩子是法醫。那些追悼會上的苦痛流涕,那些躺倒在地上的婦人哭的如同唱歌一般的場景,已經讓她對“喪儀”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可是鮮卑人不是那樣,鮮卑人是唱著歌守靈的。

殤帳四處隨處可見擊鼓而歌之人,也有些人跪在屍首前,把生者之前用過的東西放入巨大的火盆中,一點點的燒掉。

殤帳綿延一片,除了屍身、火盆、擊鼓而歌之人,還有許多穿著白衣的巡夜官,他們是為了防止失火而設置的雜役,每人身後都有大缸,裏面是每天從軍營各處搜集來的汙水,可以隨時用來滅火。

賀穆蘭就在一片踏歌聲、鼓樂聲中,跟著那一火人找到了他們同火的屍首。

頭顱被放在死者生前的馬鞍上,想來他的戰馬也已經是死了。

軍中又要有一頓馬肉肉幹可食,那些剝下來的馬革,不知又要裹上多少戰死者的屍體。

他們見賀穆蘭果然前來,一個個又是歡笑又是落淚,行禮的、大聲贊嘆她的德行的皆有。賀穆蘭跪坐在那具屍體的身旁,拿起那顆已經發青的頭顱,仔細比對了一下。

這是她的職業習慣,先看看傷口。

“……確實是他的身子。”

賀穆蘭丟下這麽一句話,開始彎下腰縫合了。

“這自然是他的身子,老九一直盯著。頭是火長和老四老五拼死搶回來的。”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鮮卑人擦了擦眼淚。

“二哥是我們之中武藝最好的一個,老天真不長眼睛。”

是啊,在戰場上,武藝好,不一定就代表不會死啊。

賀穆蘭小心的縫合起屍體,法醫的職業道德之一就是“尊重屍體”,所以大部分時候即使進行了檢驗,只要屍體沒有殘破到不可修復,在檢驗完成後都會基本縫合好,保持完整。

雖然縫合不會像做外科手術那樣仔細,但也會按照家屬的要求去做。器官也會裝進袋子裏放入腹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