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花木蘭從回到家鄉開始,就不停的會夢到一個奇怪的地方。

夢裏的主人永遠是一個中年女人(請原諒北魏對年齡劃分),有時候她會在一件刷的白茫茫的房間裏,對著一個方方的東西不停敲打著一個黑色的盤子,有時候她會穿著讓人面紅耳赤的衣衫,露出兩截光滑的腿,穿過一個個滿是鐵盒子的街道,再坐一個鐵牢籠去某個漂亮的房子。

更可怕的是,她有時候會面對完全赤裸的屍體,用一把刀劃開別人的肚子,去翻找別人的胃或者腸子什麽的東西。

那是地獄嗎?

那個女人是地獄裏的女鬼?

原諒她這麽想。她完全想不到有什麽地方會有鐵鳥和鐵盒子在到處跑,會把人塞進牢籠裏到處走,還要把人碎屍萬段。

花木蘭夢裏的主角永遠都是那個女人,若不是她確定自己雖然在軍營裏住了十二年,但對女人是完全不感興趣的話,她都快覺得自己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是個女人了。

否則的話,為什麽老給她看一個女鬼呢?

漸漸的,她已經習慣了在睡著之後夢見這個女鬼的生活,雖然那個世界是沒有顏色、沒有聲音的,但看著她和別人互動,甚至用刀劃開屍體,她都覺得很有趣,也很期待。

她太寂寞了。

回到家鄉的自己,只有騎著越影在外面跑跑的時候,才能依稀找到那些金戈鐵馬的日子。

當回到家中,無論是沉默的阿爺,欲言又止的阿母,還是過分殷勤和充滿窺探感的阿弟夫妻,都讓她有些窒息。

花木蘭知道自己需要調整心態,過去十二年來,她日夜期盼的就是這樣的日子。沒有號角聲,沒有擂鼓聲,沒有喊殺聲,一夜睡到天亮,最吵的不過是狗叫,最煩的不過是太清閑。

“阿姊阿姊,給我講講你在軍中的故事吧。他們說你一人連斬蠕蠕七大將,是真的嗎?”花木托有些好奇地問起阿姊,關於“花木蘭”的傳說裏最輝煌的那一場戰事。

“……嗯。”花木蘭的手僵了僵,沉默了一會兒,“我們被圍,我們這邊死了三個將軍,四千多將士,陛下令虎賁做先鋒殺出一條血路。連斬七員敵將,並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在花木托的想象裏,這一戰應該更氣勢磅礴點,更蕩氣回腸點,他的阿姊應該眉飛色舞的說起自己在這場戰事裏如何驍勇善戰,她的部下多麽視死如歸,而不是現在這樣……

幹巴巴的,連能附合的地方都沒有。

“呵呵,阿姊好厲害。”花木托不自然地幹笑了一下,突然站起身子。“灶上還在燒水,我去看看……”

弟弟一溜煙跑了,花木蘭苦笑了下。

她在軍中,也是可以大碗喝酒大碗吃肉,聽著別人拍大腿吹葷段子的主兒,怎麽回到了家鄉,連和弟弟說話都不自在了呢?

花木蘭站起身,決定出去騎騎馬。

夢境還在繼續,花木蘭總覺得自己忘掉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正是這個很重要的東西讓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老是做夢。

她對夢裏那個女人有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熟悉到即使夢到接下來的事情也沒有任何憤怒的地方……

花木蘭夢見這個和她同名的女人取代了她,成為了新的“花木蘭”。

她夢見她小心翼翼的適應這個世界,因為想要了解自己的阿爺和阿母而經常沒事閑聊一番。她夢見“她”穿著男裝去拒絕那些自己怎麽都開不了口的求親,夢見她笑著陪自己的阿爺溫酒話過去。

那些在戰場上、在軍營中無數次魂縈夢繞的未來,以一種令人震驚的方式在實現。她不是花木蘭,卻做的比花木蘭更好。

花木蘭貪婪的看著夢中的那個女人,在夢醒後小心翼翼的嘗試按照她在夢中和家人相處的方式行事。

她會為自己的阿爺溫酒,陪他回憶一番過去軍中的事情,再來說說她從軍時候軍中已經發生的變化;她會取出自己庫房裏那些漂亮的布匹,央求阿母去做幾件漂亮的窄裙;

她開始和阿弟聊一聊戰馬的習性,以及如何才能養好自己的馬。

花木蘭在軍營裏是少有的細心之人,她會及時處理馬兒被馬鞍磨出來的腫塊、擦傷或者是小瘤子,她知道他的阿弟絕對不缺乏耐心,少的只是如何養出一匹出色的戰馬的經驗。

花木蘭很快得到了她夢想中的生活,那十二年來,心心念念“活著回去”後的生活。就算是阿母嘮嘮叨叨著她的終身大事、她的孩子問題,她也只會微笑,從不反駁。

她知道那個“她”最終會來取代她,而那些終身、孩子,已經不是她會煩神的事情。

這麽一想,花木蘭突然對那位“她”產生了戰友一樣的情感。

有誰能說服她啰嗦又固執的阿母那些“好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