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番外(第2/4頁)

兩三歲的事兒,現在已經模糊了。可是聽嬤兒細說,又覺得恍在昨天似的。他也傷心,低落地問她,“我瑪法,是怎麽走的?”

奶媽子臉上浮起了愁雲,“聽說是不吃不喝,硬把自己糟踐死的。不過究竟怎麽樣,咱們是當奴才的,不知道內情。”

十多年前的南苑王,曾經是多麽耀眼的存在!他少年得志,人又生得勻停,當初尚主,和長公主並肩而立,那份般配到骨子裏的美滿,實在叫人艷羨。世上的事就是如此,缺憾反倒長久,太過好了,連老天都瞧不過眼。他一心打天下,血性男兒麽,逐鹿中原本就是志向。結果愛情和抱負發生了沖突,他遲疑了下,試圖兼顧,沒想到長公主是那樣烈性的人,不肯給他最後的機會,也用不著他斟酌挽救,她自己已經做了決定。

捶胸頓足後悔莫及,失去之後才明白,人沒了,就算打下江山也是空的。千帆過盡,獨自蒼白地活著,還不如一同歸去。

靈堂裏白幔低垂,因為長時間的煙熏火燎逐漸發黃……婉婉過世已近半年了。

很多人都說梓宮停在家裏,不合禮數,就算皇帝老爺駕崩了,入地宮前也得在景山上住上兩年,沒有長期停靈奉天殿的道理。他並不理會那些勸解,她雖然死了,可他覺得她還在這附近轉悠。花樹下,亭台旁,每一處都有她的影子。只要長長久久守下去,總有一天會再和她相見的。

自那次從她房裏翻出女紅匣子,他的心裏多少有了點安慰。他知道她是愛他的,若非如此,為什麽會為他做那麽多的款兒?銅環說之所以沒有拿出來給他佩戴,是因為殿下總覺得做得不夠好。她有時候一點都不自信,殊不知就算她隨便拿線繞一繞,他也會滿心歡喜掛在腰間。

只是遺憾,她活著的時候,夫婦間溝通還是少了。他深愛,自己明白,卻沒有讓她感受到。她最後的那段時間有多迷茫和絕望,他不敢去想,他現在總是坐在她的棺槨旁,盯著眼前的楠木雕花愣神。那厚厚的幾層板,阻斷了她和他的聯系,他把臉偎在上面,環過手臂撫摩,就像她在身邊一樣。

“我挑了個漂亮的地方,背山面海,我們在那裏安家。你最喜歡的西府海棠,我讓他們搬過去了,前兒去瞧了眼,墓室修得差不多了,再有一個月,我就去找你。我走那天,你能不能來接我?我怕人生地不熟,花太多時間打探……這分離,我已經忍無可忍了。”

他的祈願美好,以為人死債消,婉婉心軟,他拿出足夠的誠意來,她一定會原諒他的。她下葬那天,他強撐著憊弱的身子一項一項仔細打點,終於把棺槨送進地宮,他看著墓室的大門緩緩闔上,如同小時候完成阿瑪布置的課業,有種大松一口氣的感覺。

“你去傳我的話。”他對榮寶說,“吩咐他們墓門不要封死,免得將來再開,多費手腳。”

榮寶駭然,“主子,您想得也忒長遠了。回頭大爺打進北京,少不得重建皇陵,殿下這墓,橫豎是要遷到北邊去的。”

“那也別弄得驚天動地。”他朝墓道看了眼,“她喜靜,別驚著了她。”

榮寶惴惴不安,太妃也察覺異常,說什麽都要他回藩王府。他倒也不拒絕,只說:“還有幾樣東西要收拾,處置完了就回去。”

塔喇氏自告奮勇道:“奴婢陪主子一塊兒去……”

他似笑非笑看著她,“你好大的膽子。”

他如今瘦得驚人,可是那雙眼睛,依舊能夠刺穿人的皮囊。塔喇氏囁嚅了下,畏懼地往後縮了縮,太妃直皺眉,“良時,你究竟要鬧到什麽時候?”

他說快了,“事兒都過去了。”

眾人信以為真,讓他返回大紗帽巷,他進了垂花門,就把門閂別上了。

府裏人都散盡了,空空的宅邸,深幽冷清。屋子長久沒有人打掃,處處落滿了灰。他走過去,走到南窗下的地炕前,彎腰吹了口氣,粉塵砰地飛揚起來,迷花了人的眼。

她謝世時,就是坐在這裏。他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錦墊,曾經殊途,但願能同歸。

費力地登上腳踏,在她的終點歇下來。轉頭朝外看,草木枯萎,蕭條一片。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如果她還活著,這時候正忙著張羅過年,整個長公主府應當熱鬧喜興,不會是現在這樣。

缺了個人,一切都不一樣了。他背靠著她的隱囊,一陣陣冷上來……以前他是不怕冷的,大冬天裏穿一件單衣也敢出門。如今精神渙散了,像個廢物,堪堪吊著一口氣,在這裏消磨殆盡,也就完了。

他這一生戎馬倥傯,到頭來該抓住的沒抓住,不知究竟忙了些什麽。唯一的成就就是娶了她,可是對她造成這麽深重的傷害,說不清做得是對還是錯。他終究是個自私又天真的人,他盼著她還能原諒他,可惜落空了。她沒有在他回憶以外的任何地方出現過,即便他快死了,她也還是避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