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山河永寂(第2/3頁)

瀾舟一腳踏進奉天殿,把阿瑪的牌位高高放置於髹金龍椅上,“倘或阿瑪在,何至於虛耗四年!如今兒子也算不負您所托,把這江山,打下來了。”

叱咤風雲的戰將,到底還是沒有逃脫情的煎熬。他在攻打九門的時候接到南苑的消息,長公主下葬沒多久,阿瑪也追隨地下了。這個噩耗擊碎他的脊梁,痛得他直不起腰來。多少次了,午夜夢回都讓他驚惶顫栗,他以為阿瑪會振作的,那樣世事洞明的人,不會看不穿。結果就是心死了,無論如何不得活。據說那段時間瘦脫了相,他想盡方法折磨自己,直到最後一刻,仍然抱著那堆荷包香囊不放。

阿瑪正是春秋鼎盛,走得那麽突然。所有人都在看著他,他不能回去奔喪,只能面向南方嚎啕大哭。先是額涅後是阿瑪,不一樣的打擊,同樣讓他痛斷肝腸。一切苦厄的根源都在慕容高鞏,沒有他一次又一次的逼迫,她何至於死?她不死,阿瑪就安然無恙。他問清了裏頭緣故,她在辭世之前,曾經接過宮裏來信,信件的內容哈圖看見了,據說言詞委婉。一個大老粗,也許瞧不出什麽端倪,但對於心思細膩的長公主來說,字裏行間以退為進的技巧,卻是比泰山還要沉重的壓迫。

她一身傲骨,怎堪如此的毀謗,於是以死明志了,慕容高鞏終於滿意了。

不殺他,何以告慰先父和夭折的兄弟?他下了令,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個狗皇帝刨出來。沒過多久底下人來回稟,明治皇帝的屍首找到了,這位道爺還算有骨氣,沒有等人勒斃,自己在長春宮裏,一根繩子上吊了。

他趕過去查看,丟了江山的道爺穿著中單光著雙腳,蕩悠悠掛在梁上。大概是自覺無顏以帝王自居,連龍袍都沒有穿。外間傳來呼喝聲,他轉身出去,一個穿著錦緞的小女孩被人粗魯地拽下台階,她無言地望著嚎哭的乳母,眼神讓他想起她來。他微微擡了下手指,示意留她一條命,他知道那是慕容高鞏唯一的女兒。

覆巢之下再無完卵,亂糟糟的攻占和清理,殺紅了眼的巴圖魯們,幾乎把明治帝的後宮都整頓完了。其中包括所有皇子宮妃,還有幾千的宮女太監。

煌煌帝都血流成河,天街上的血跡花了上萬桶水才洗刷幹凈。煥然一新的皇城重顯河清海晏的氣象,一個生機勃勃的王朝拔地而起,國號大英,改元乾始,從今以後,它姓宇文。

他是開國皇帝,但他知道,一切根基都是阿瑪創造的,他站在他肩上,才有今天的輝煌。有時候也想,如果阿瑪當了皇帝,不知是怎樣一位明君,自己那點勉強的功績和他相比,連零頭都不及。還有她,母儀天下,又是怎樣的仁愛寬厚,德澤四方。可惜都去了,沒有機會澄清和好,她到最後都恨著阿瑪。

她留給他的那封信,他一直珍藏著。她不願意和阿瑪合葬,他心裏雖然萬般糾結,可這是她的遺願,他怎麽能夠違背!

他建皇陵,尊阿瑪為高皇帝,從南苑把墓牽過來,用了最高規格的大典重新安葬他。可是她卻讓他為難,如果追封皇後,就必須從葬。斟酌了再三,只能給她一個皇貴妃的銜兒,不入慕容氏的泰陵,也不入阿瑪的孝陵。他在孝陵以東二十裏為她另修寶頂,怕她斷了香火供奉,專派太監守陵,每逢生死忌,他也必定親自前往祭拜……沒有送她最後一程,是他永遠的遺憾。他記得他的嫡母,是個神光高潔,不染塵埃的奇女子。

當然這一做法,給他招來了諸多非議。說他私心作祟也罷,小肚雞腸也罷,他咬住了牙關,只說“朕意已決”。

太後卻很高興,“這才是我的好兒子,不枉我生養了你一場。禮可亂,名分不可亂。合德長公主畢竟是前朝公主,進孝陵實在不像話。”

他臉上淡淡的,多年的征戰,早就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習慣,“奶奶不必開解兒子,兒子這回的確是亂了規矩,嫡庶不分,該當被人撻伐。”

太後很不滿,“什麽嫡庶不分?如今你是皇帝,哪裏來的庶?是你心裏一直解不開這個疙瘩,到了這會子還管我叫奶奶!”

他這才勉強揖手,叫了聲額涅,“您的那只白貓,朕命人處置了。”

太後唬了一跳,“為什麽?”

為什麽……因為它吃了她送給他的藍靛頜,當然容不得。

這座皇宮太富麗,太大,他雖入主這裏,好些地方都沒去過。某一天進了文淵閣,那是專門用來修撰書籍的地方,底下一層是官員們辦事的場所,二層用以收納各色典籍和歷朝的著作。三層寬敞明亮,設有禦榻,是準備他隨時登閣覽閱的去處。

他在書架上挑揀,挑了本前朝翰林陳積厚所著的《鄴書》,上面錄有歷代發生的重大事件,也有直系皇族詳盡的一生。大多數皇親國戚的宿命他都知道,慕容家沒留下什麽人了,她都不在了,他們連個乞命的渠道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