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人非事休(第2/3頁)

連他都難以承受,阿瑪的反應,他不敢想象。定了半天的神,才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她信上說不與阿瑪合葬,太傷人,還是不要讓阿瑪知道為好。

“回去告訴哈圖,不許和王爺提起有這封信,你們也要守口如瓶。”他吩咐完,把信收進懷裏,狠狠吸了口氣,轉身朝大帳走去。可是越接近,心裏便越惶恐。他知道阿瑪對她的感情,如果他是一粟,阿瑪便是山、是海。相愛的人之間是有靈犀的,所以阿瑪長久以來胸口的鈍痛查不出病因,緣故就在這裏。

他停在厚氈的垂簾前,鼓了幾次勁兒才伸手去撩。帳內靜悄悄,議完事剛散,卒子收了杯盞躡手躡腳退出來,阿瑪歇在虎皮寶座上,閉著眼,蹙著眉,臉色十分不好。

他輕輕叫了他一聲,他的反應很慢,半晌才睜開眼,“都布置妥當了?”

他應個是,頓了下方道:“兒子接到一個消息……要回稟阿瑪。”

然而悲從中來,已經先忍不住了,他哽咽抽泣,幾乎不能自已。

良時怔怔看著他,“出什麽事兒了?”

他撲通一聲跪下,用盡渾身的力量才說出那句話來:“阿瑪,額涅三天前……薨了。”

驚、變難以預料,一個已經不在了,另一個萬萬不能出事。他緊緊盯住他,怕他會失控,會做出什麽自殘的事來,可是沒有。他那麽平靜,除了慘白如紙的面孔,看不出有什麽異樣。

他倒忘了哭,膝行了兩步,“阿瑪……”

寶座上的人呆滯地看著前方,仿佛自言自語:“為什麽?”

他擦了淚起身,不敢告訴他是吞金自盡,只說是憂思過甚,因病亡故的。

阿瑪站起來,泥塑木雕似的立了一會兒,然後回身摘墻上的鞭子,嘴裏喃喃說:“是我錯了,我不該把她一個人留下的……我要去看她、我要去看她……”然而走了兩步,忽然倒下來,大量的血從口鼻噴湧而出,幾乎要把一身的血都流盡似的。那雙茫然的眼睛望著賬頂,悔恨和哀痛交織,果真傷到了一定的程度,大悲無聲。

眾人忙施救,帳前將領紛紛入內探望,這種當口主帥出不得半點紕漏。

大帳在這個山坳已經駐紮了五天,無數次的進出踩踏,地上的土都已經夯實了。可是把人搬上睡榻,才發現他兩手抓了兩把土,指尖鮮血淋漓,有些甲蓋都脫落了。

瀾舟唯恐他出事,切切叫著阿瑪,“您保重自己,瞧著兒子,瞧著大軍……您哭出來吧,別憋壞了。”

他也想哭,可是沒有眼淚。他睜著幹涸的眼睛,感覺自己的魂魄杳杳飛走了,原來他奪這江山,徹頭徹尾的錯了。

他到現在才知道,她的死,是對他最好的報復。她用了那麽狠的手段,一刀一刀淩遲他的心。他還記得出門前看見她溫柔的側臉,她那時呼吸勻停,是活生生的。可是才一年罷了,乍然陰陽相隔,他有種隨她下黃泉的預感,癡癡說:“她走了,我也活不長了……”

情這東西是無形的,卻也是最最熬人的。皇圖霸業,千秋功名,到最後都是空的。他看不見榮耀,看見的只有絕望。他的天已經塌了,再也撐不起來了,江山社稷有什麽用?沒了她,他連喘氣的本能都快要喪失了。

胸前染透了血,略微恢復一點知覺便掙紮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他們勸阻他,他無力地擺手,“我不是個好統帥……”解下虎符和帥印交給瀾舟,神思昏聵間跑出了大帳。站在曠野上四顧,分不清方向,又急著要回去,困獸一樣遊走,焦灼地哀嚎。

誰來幫幫他,誰來帶他回去?他跪在地上強自冷靜,可是無能為力,抖得無法自控,他覺得自己可能要死在這裏了。

還是崔貴祥背起了他,憨厚的太監咬牙說:“主子爺,您要挺住,殿下等著您回去發送呢。”

崔貴祥是老太太欽點隨侍的,上年攻懷來,大雪封山,斬斷了他和關戎大軍的聯系,是他跪在冰面上爬行,來回送信。作為一個漢人太監,他盡了本分,如今對他有恩的長公主薨逝了,他便要化做牛馬,背他回去治喪。

夜風吹過來,終於吹清了他的神智,他回看身後的將領,知道現在自己不管不顧地離開,會引起多大的震動。不是不走,是必須有交代。

他拍了拍崔貴祥的肩,蹣跚地落到地上,站立不穩,還需靠他相扶。

“愛妻亡故,我痛不欲生,然戰事如火,耽擱不得。明日按計劃行事,攻占大葆台,諸位將士都是隨我出死入生的好兄弟,我內宅遭逢巨變,實在是心力交瘁,無心戀戰。暫且由左將軍宇文瀾舟代我行令,我要回南苑……見亡妻最後一面,待喪事辦完,再與大軍會合。瀾舟年少,還賴諸位兄弟多多扶植。”他顫聲說,向眾人抱拳作揖,“良時在此,先謝過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