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關山夢長(第2/3頁)

他自然知道,其實他也猶豫過,因為害怕讓她傷心,想過就此放棄。可是事態發展並不是他一個人能控制的,那麽多的將領,大家一同立過誓,他身上還承載著父輩的心願,他沒有辦法放下。她口中描述的生活,也讓他心生向往,他背負得太多,有時候也累和厭倦。然而不是現在,前方那麽多的人在沙場上征戰,他的兄弟、他的兒子、他的兵士……如果他一走,眾人後退無路,只能戰死。

他說:“你喜歡那樣的生活,戰事一結束,我就帶你走。即便江山易主,我不當那個皇帝,只要和你在一起,成不成?”

她眼裏的光漸漸熄滅了,他還是不肯放棄,不毀慕容氏的基業,誓不罷休。

她放開了抓他的手,頹然靠在床架子上,胸口一陣陣痛起來,灼灼地攪動,要把她撕成碎片。她垂下眼簾,淡聲道:“我們都在試圖說服對方,看來都不可能成功。你有你的堅持,我也有我的底限。是我太傻,竟還想勸你回頭……我懂得,你肩上扛著三十萬條人命,我呢,背負的是祖宗二百六十年的基業,你我棋逢敵手,不是不恩愛,是造化弄人,只有怪老天了。”

他倒情願她同他鬧,不要她這麽冷靜冷漠,越是冷靜,越有絕情的可能。

他的聲音裏帶了驚懼的成分,恍惚覺得大難臨頭,瑟瑟說:“你飽讀聖賢書,古往今來王朝的興衰更替是常事,評斷古人功績能夠深明大義,事情到了自己身上,怎麽就這麽積粘了?”

“因為我是俗人,永遠不能立地成佛。我稱頌唐太宗的治世之才,卻對他斬殺手足甚為不齒。一個人的功過,要留給後世評說,屆時你是亂世梟雄,還是亂臣賊子,全在別人的筆尖上。如果運氣好,或者你還能掙個毀譽參半,可我若是和你齊心,必然被文人們口誅筆伐至死不休……我不想身後還要被人戳脊梁骨,我一生磊落,受不了這個。”

她沉默下來,不再說話,那身軀和靈魂鑄成一個堅硬的殼,他無法突破。

他幾乎低到塵埃裏,“婉婉,往日的恩情,你全然不顧了嗎?”

她別過頭,冷漠的側影像隆冬檐下垂掛的冰棱,難以觸及。

他哀傷而仿徨,失措地站在那裏,站了很久。她背過身去,完全不再看他,他輕輕嘆了口氣,“我過兩日就要出征了,有程子見不到你呢。”

她閉上眼睛,即便不想哭,眼淚也浩浩流下來,染濕了鴛鴦枕。

出征,去攻打她的哥哥,她能說什麽?說了也未必管用,不如就此作罷。

腳步聲流連了會兒,終於去了,她才開始放心地抽泣。她身體本就弱,大悲大怒後手腳打顫,力氣全無。她想這麽下去也快了,她這幅身子骨,恐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

奶媽子又來了,抱著東籬滿面愁容,“殿下,您瞧瞧哥兒吧,這兩天氣得不肯吃東西,眼見著瘦了一圈兒了。”

婉婉坐在圈椅裏,後知後覺地擡起頭來,“怎麽了?”

“料著是心裏不好受。”奶媽子皺著眉頭說,“瑪法和阿瑪外頭幹的事兒,哥兒怎麽知道,太太生氣,不能把氣往哥兒身上撒。您雖不打不罵,可哥兒機靈著呢。您平常那麽疼愛他的,抽冷子待他涼了,他能不傷心嗎。”

婉婉略怔了下,起身看孩子,果真清減了,眼睛比原來更大了。見了她嘴就一扁,要哭。她忙哄了兩句,他伸出手想讓她抱,她很為難,對銅環說:“要不把他送回王府吧。”

銅環不贊同,“送回去了,叫她們笑話咱們。就把孩子留下,好歹手裏也抓住點兒什麽。”

難道還能把東籬當人質嗎?她苦笑著,接過來抱在懷裏,點了點他的鼻尖說:“這麽點兒小人兒……以後會記得太太嗎?”

半歲多的孩子,已經可以喝點兒米漿,小銀匙上舀上半匙,想是真餓了,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還沒到跟前,嘴就先張開了。

唉,這麽可愛的肉團兒,是治愈百病的良方。她哄著他,搖著他,畢竟是自己看護大的,他何其無辜,要受到遷怒。

可是孩子猶可,大人就兩說了。塔喇氏來,莫名其妙的一通自責,“瀾舟那個孽障,殿下待他多好,他竟做出這種事來,豈不叫人寒心嗎。您不上王府裏去,老太太也惦記您,又怕您記恨,沒臉子來見您。我也是硬著頭皮,希望您別不待見我。我和殿下處了這麽長時候,脾氣秉性您知道。我是一點兒壞心沒有的,就盼著一家子和和順順的……您這程子好?有什麽心裏話,您和我說說,我也充人形兒,開解開解您。”

婉婉現如今是看誰都不像好人了,念著她前陣子伺候她的份上沒攆她,也算仁至義盡。

她眉眼安和,態度疏離,“我很好,你不必惦記。開解的話也用不著說,我聽得夠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