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暗消肌雪(第2/3頁)

他臉上帶著愧怍,“我對得起任何人,唯獨對不起你。現如今局勢已然難以控制,你就看開些吧,不要因此傷了身體。”

婉婉自然是希望還有轉圜的,她放軟了聲口乞求他,“還沒有交戰,你命瀾舟即刻停下,我來向皇上解釋,就說是我弄錯了,一切都是誤會。”

他笑她天真,“來不及了,平叛的戍軍已經直赴奴兒幹,其後有三十萬兵馬,怎麽讓朝廷相信這是個誤會?戰爭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我不能為了一人的好惡,讓祁人遭受滅族之災。婉婉,漢人和鮮卑人是你的子民,祁人就不是嗎?現在放棄,朝廷只會血洗南苑。”他說著,轉頭看外面的日光,喃喃道,“午時的第一輪攻城已經開始了……”

婉婉如遭電擊,開始了,木已成舟了……她搖搖晃晃退後,“三十萬大軍……大鄴有雄兵兩百萬,你不知道嗎?”

然而能用者不及百萬,加上虎符在手,這一百萬裏恐怕還得再剔除三十萬。如此一來勢均力敵,那些路遠迢迢的根本趕不及支援。歷來的兵家大戰,不可開交的只有核心腹地,比方調撥玉門關外的戍邊大軍,那是絕無可能的。

都說開了,他心頭巨石也放下了,只是她令他感覺棘手。他哀聲說:“婉婉,你相信我對你的感情嗎?如果大捷,江山仍舊是你的。如果敗北,我一人赴死,你可以歸附朝廷,無論如何於你沒有什麽損害。”

她氣得渾身顫抖,這是什麽鬼話!她發現自己再也沒有辦法和他溝通了,兩個人的立場南轅北轍,只能越行越遠。

窗外春光正灼灼,桃花開了,一叢枝椏探過來,拗出一個極綺麗的姿態,她卻無法欣賞美景。一手按在桌沿,勉強支撐自己不跌倒,勻了兩口氣道:“我分辨不清你哪些話是真的,哪些話是假的。其實你不必一心尚主,把我拖進來,實在是害了我,於你自己也沒有益處。”

他承認確實是連累了她,讓她遭受錐心之痛,可他不後悔這麽做,“我怕城破時保護不了你,若我得了江山,你卻已為人婦,那我要這江山何用?誰來同我共享?”

她忽然切齒地恨他,他這麽無恥,果真是欺定她了。她從小到大沒有受過這種愚弄,就連當初和內閣爭執,也僅僅是滿腔的憤怒。現在呢,她是又羞又恨,自己竟會栽這麽大的跟頭,栽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匍匐在地,永世不得翻身。

她笑起來,笑得異常可怖,“莫非你還想奪取天下後封我為後嗎?一個喪家犬一樣的皇後,你以為你能憑一己之力,保我永生無憂?”她嘲訕地搖頭,“你太高估你自己,今天你有迫不得已,來日你還有千千萬萬的迫不得已。到時候舊臣記得我是縱夫奪位的千古罪人,你的那些祁人奴才們記得我是無依無靠的前朝公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只怕用不著你下令,他們早就一根麻繩勒死我了。你我之間,總得有一方妥協,你是絕無可能了,我亦然。既然做不成夫妻,那就只有做仇人,自今日起請你不要再踏足我的長公主府,否則我府中上下即便拼盡全力,也會和你抗爭到底。”

他怔在那裏,這是要和他劃清界限了嗎?他腦子發木,舌根發苦,嘗試接近她,“婉婉,我們那麽相愛……”

這話聽得她反胃,“你在說愛我的時候,心裏盤算的卻是慕容氏的江山。你還有什麽資格說愛?”她見趕不走他,踅身從墻上摘下了玉具劍,長劍出鞘,在飛揚的廣袖下寒光大盛,“再不走,休怪我無禮。”

玉具劍是所有佩劍中最為顯赫尊貴的,曾是東宮和帝王上朝時必須的佩戴。她當初出降,皇帝親送五十裏,在碼頭上解了自己的劍給她,足見高鞏雖然一生荒唐,但對妹妹的心還是實誠的。婉婉原本可以用它斬逆臣,可終究下不去手,最後只能淪為嚇唬人的工具。他也不是懼怕它的鋒芒,更多是因為怕她傷情過甚承受不住,只得暫時退讓。

他說好,“我走,你放下劍,別傷了自己。婉婉,你我經歷了那麽多的波折,甘願就此分離嗎?”

三尺青鋒復前進半步,堵住了他的話。她臉上那股不怒而威的氣勢,讓他想起婚前她的模樣。永遠是雪山上不可攀摘的蓮,就算委身於他,也不會因此失了她的風骨和驕傲。

他走了,她才頹然坐下來。剛才屋裏劍拔弩張,銅環她們一直在外間候著,等南苑王離開了,立刻都進來了。也不說什麽,只是默默站在她身旁。

她垂下手,劍鋒抵在蓮花紋的墁磚上,自言自語著:“來不及了……”

小酉含淚撫撫她的手臂,“殿下,您要挺住。”

她把手裏的劍遞給銅環,落寞道:“這世上好人有很多,但總叫你委曲求全的,一定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