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春意漸回(第3/3頁)

她確實是沒法子,莫說在南京,就算在京城,說了也未必有人願意聽她。唏噓了一會兒,沒計奈何,“聽說安慶府流民成災,王爺千秋過後要上那裏去,我也跟著一塊兒去。屆時看看當地情形兒,給皇上的奏疏裏替她央告兩句,但願二哥哥能瞧著昔日的情義網開一面,就算她實在不成了,也找個地方,撥兩個人,好好的頤養著她。”

皇後的事倒還在其次,她們聽說她要去安慶府,頓時吃了一驚,

“您是金枝玉葉,上那腌臜地方幹什麽去?”小酉道,“您沒見過災民的樣兒,渾身破爛,一腦袋黃毛,跟街面兒上花子似的,看見穿戴得齊整點兒的,就撲上來長嚎,‘大爺您富貴,舍點兒吃的吧,我快餓死了’……你不給,他就敢搶,一大幫子人四面八方湧上來,撅折了胳膊撅折了腿,全不管,法不責眾,您知道嗎?”

婉婉直皺眉,“你見過災民?”

小酉嗯了聲,“見過呀,進宮之前我就是。後來有戶人家收留了我,咱們得知恩圖報,宮裏選宮女,我就替他們閨女進宮來了。橫豎倒哪兒都一樣,有吃的就成。”

小酉那可憐的身世很少提起,婉婉也是頭回聽說,這麽著,更堅定了要去瞧瞧的信念,不是去瞧西洋景兒,是去驗證宇文良時說的是不是實情。

次日王府做壽,婉婉從隆恩樓給擡進了銀安殿。

祁人的規矩無非磕頭,先是壽星上家廟磕頭,接下來是奴才給主子磕頭。宰相門前七品官,宇文氏門下十分了得。祁人有種家奴叫包衣,一輩復一輩地傳承下去,老子是老主子的奴才,兒子是少主子的奴才。這種家奴的地位和一般旗下的還不一樣,屬於主子最貼心的那撥兒,只要主子一聲令下,就是即刻死在面前,也絕對不眨一眨眼,所以格外受器重,仕途也絕對坦蕩。

磕頭,無盡的磕頭,來了一撥去一撥,婉婉和他坐在上頭,簡直就像兩尊菩薩。兩腋是纓帽官靴、長袍紗褂的祁人太監,她和他穿著最隆重的吉服,裏三層外三成地包裹著,熱得暈頭轉向。

進來的人請雙安,然後撲通一聲跪下去,宏聲道:“給主子爺、主子奶奶磕頭。”一長串祝壽詞,絞盡腦汁,個個不帶重樣。祁人的認識裏,主子爺、主子奶奶是主仆見面的官稱,不管這位奶奶是什麽出身,同他們的“爺”做了夫妻,那就是“奶奶”。當然這個奶奶和稱呼母親的那個奶奶絕不一樣,此處應作女主人,就像福晉是場面官話,主子奶奶是家常的,透著熱乎勁兒的昵稱一樣。

主子的壽宴,奴才們不拿自己當外人,這點和鮮卑人不同。所以祁人團結得更為緊密,也讓婉婉看清,這是多麽鐵血的一個團體,真正會牽一發動全身。

她偏過頭去看他一眼,他就坐在她身邊,神情肅穆。細密的汗在翼善冠下凝結,蜿蜒流淌,滑進雪白的交領裏。他咽了口唾沫,喉結分明一動,婉婉莫名紅了臉。

他對連累她受熱很愧疚,充滿歉意地沖她笑了笑,婉婉欠著嘴角拱眉,算是做了回應。不久之後便發現大袖下窸窸窣窣的,一只手探過來,隔著鑲滾握住了她,她心頭一蹦,想擺脫又怕人發現,只得任由他牽著。

瀾舟和瀾亭哥兒倆上前來了,紮紮實實地打千磕頭,願阿瑪和額涅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族中的女人笑著:“兩位哥兒真懂事兒,瞧瞧這面貌氣度,竟像長公主殿下親生的。”

婉婉笑得有點尷尬,她比瀾舟大了八歲,比瀾亭大了九歲,也不知那些太太們長了一副什麽樣的眼睛,能看出這兩個孩子像她親生的來。

可是瀾舟絕頂聰明,他起身後自發站到了她身邊,微微躬著身說:“在兒子心裏,額涅就是兒子的親媽。將來兒子成人了孝敬額涅,等有了小弟弟,兒子就是弟弟的先鋒。兒子這話不摻假,請在座的長輩們作個見證。也求額涅把兒子當親生的,有了錯處您教導兒子,兒子也好精進,日後做個頂天立地,無愧於心的真爺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