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彩筆繡戶(第2/3頁)

她靦腆地笑,“那時候太小,竟不記得了……”

太妃依舊滿懷眷戀地看著她,“瞧見你,就和瞧見徐娘娘是一樣的。那次我沒能久留,統共待了三日就回南京來了。見面的時候你母親身上已經不大好,到了冬至一日弱似一日,年後就……”忽然意識到大喜的日子不該說這個,忙打住了,換了個笑臉道,“我昨兒就盼著見你來著,高興得一晚上沒合眼。今兒見了,果真和我想的一樣,細看這眉眼,還有小時候的影子。你初到南苑,難免認生,不礙的,往後咱們是一家子。我沒有生養女兒,拿你當自己女兒待。你呢,萬萬不要和我見外,良時要是哪裏做得不當了,你只管和我說,我自然教訓他。”

太妃是很和煦的人,即便說了很多,一字一句都平實可靠,絕不會產生獻媚的嫌疑。宇文良時到了她嘴裏不過是個平常的兒子,萬一做錯了事,有母親借著教訓打圓場,婉婉甚至有點向往這種充滿煙火氣的生活了。

她兩手壓著膝頭霞帔,頰上紅暈淺生,微微低著頭道:“多謝額涅了,南北的規矩未必相同,倘或我有失禮的地方,也請額涅多多提點。”

幾乎無一處不齊全,一位帝王家的公主,有溫婉的脾氣和謙遜的態度,這點是很難得的。太妃做女孩兒時也養在京城,家裏老太爺門生遍布京畿,逢年過節誥命往來,見了太多太多的閨秀和宗女。那些金貴人兒,未必有傲骨,但卻有傲氣,好好的一句話也能說出她們的不可一世。然而真正的金枝玉葉,三朝唯一的公主,她淡然又持重,怎麽能不撞到太妃心坎兒上來?活脫脫就是徐貴妃當年的樣子!

婆媳好好說了一回話,邊上的婢女才提醒:“老太太,兩位爺和庶福晉們在外頭候著呢。”

太妃才想起來,噢了一聲道:“竟把他們都忘了。”說著覷婉婉臉色,畢竟年輕的姑娘,瞧著丈夫跟前有別的人,連兒子都那麽大了,不知道是什麽想頭。但終歸紙包不住火,都是明面上的事兒,藏著掖著也不成就。

她點頭,“都請進來吧,叫他們給長公主殿下磕頭。”

婉婉倒是平靜的,就像銅環跟她說的那樣,宮裏有侄兒們,也有皇帝哥子的三宮六院。這世道,男人房裏有幾個妾侍太常見了,她心胸開闊些,也就不覺得怎麽樣了。

穿著葛布箭衣的太監蝦著腰在前引路,簇新的靴底在青石磚上踏過,清脆又急促。後面跟著兩個七八歲的孩子,小小的人,打扮得像模像樣,幹幹凈凈一身祁人的吉服,外面是小馬褂,裏頭是四開衩的袍子。進門來,啪地打了馬蹄袖,穩穩請了個跪安——

“兒子瀾舟……”

“兒子瀾亭……”

“恭請額涅金安。”

婉婉愣住了,看了銅環一眼。沒想到這就成了別人的母親,就算早有了準備,依舊難掩驚訝。

太妃眼見她發怔,指了指大一點的孩子道:“瀾舟今年八歲,是庶福晉塔喇氏所出。”

她介紹的當口,一個旗裝女子上前來磕頭。祁人的著裝仍舊保有他們的特色,衣皆連裳,腳上蹬著花盆底,頭上戴著旗頭。跪地的時候絨花和頭面幾乎要掃到塵土,看著就很費勁的模樣。

婉婉說:“不必拘禮,起來吧。”

孩子活絡,一下就站起來了。那位庶福晉難了點兒,因為腳底那塊木疙瘩有三寸來高,必須婢女攙扶才能起身。

婉婉偏頭看,那位大爺生得真好,粉雕玉琢,像觀音駕前的童子。眼睛隨了父親,眼裏有金燦燦的一道環,儼然是小號兒的宇文良時。再瞧那塔喇氏,長得並不十分美,不過很娟秀,怯怯地站著,十分謹慎的樣子。

大爺黑黝黝的眼睛看著她,婉婉不由一笑,轉頭叫小酉看賞。屋裏的人都在等她的態度,見她不計較,紛紛松了口氣。

太妃又指二爺,“瀾亭今年七歲,庶福晉周氏所出。”

周氏上前來磕頭,漢人不像祁人那麽繁復,穿一件丁香色的妝花緞褙子,底下是一條欄杆裙。婉婉照例讓起來,她擡起頭,這人天生長了副笑模樣,圓溜溜的眼睛,圓溜溜的鼻子,連嘴都是圓圓的。虧得她兒子長得不像她,否則爺們兒就欠威嚴了。

真是奇怪,南苑王府裏的人都挺有意思,侍妾不很漂亮,但也算各有千秋。最後的一位姓陳,無所出,進退有度,一點不莽撞。婉婉曾經聽過這些庶福晉的來歷,據說原先都是伺候太妃的,當初讓宇文良時娶親,他如論如何不肯松口,太妃沒轍了,只好往他房裏塞人。就比如皇子們大了,跟前司寢、司帳都有引導的責任一樣,碰過,不上心,將來給個位分就完了。這些女人身份上雖然有變,但依舊保留奴才對主子的那份兢業,匪夷所思,也有些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