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黃雀在後(第2/2頁)

她向北望,隱約能夠看見北池子的翹角飛檐,緊了緊鬥篷說:“上北邊去,見皇上。”

皇帝打坐耗時很久,她到那裏足足等了兩個時辰,沒有硬闖進去求見,情緒也沒有大的波動。銅環一直憂心忡忡,唯恐這個時候她控制不住自己,鬧到無法調和的地步,可她似乎一瞬間長大了似的,帝王家的沉穩已經被建立得極好,再也不需要她提點了。

她掖著兩手,站在長廊上看天色,“下了幾天雪了?”

銅環說:“今兒已經第四天了。”

她嗟嘆著:“今天雨雪太密了,只怕又有災情報進京來。”頓了頓問,“還有幾天過年?”

銅環勉強擠出個笑容來,“小酉已經在預備臘八粥了,今兒是初八,還有二十多天就過年了。”

她哦了聲,遲遲點頭,日子過得真快,一年一年的,全都虛度了。

身後終於傳來皇帝的叫聲,她回頭看,他穿雲錦長袍,光著腳,披散著頭發,如果腰上別一把劍,真有點像呂洞賓。他站在門上招手,“來、來,外頭不冷嗎,看又作病了。”

婉婉進了他打坐的地方,檀香點得太濃了,混著蠟燭的煙火氣兒,熏出了她兩眼的淚。

皇帝卷著袖子給她擦,這時一點不像個九五之尊,還像小時候兄妹倆相依為命那陣子似的。可是她的眼淚怎麽擦也擦不幹,他才知道她是真的哭了,當下愧疚已極,卻無話可說。

婉婉掖了掖鼻子,低頭說:“我失態了,就是舍不得哥哥。出降的日子越來越近,往後恐怕沒有機會和哥哥這麽面對面站著了。”

皇帝黯然,“做姑娘就是這點不好,早晚要離家嫁給別人。可你別怕,京裏有你落腳的地方,我讓廠臣把公主府置辦得漂漂亮亮的,等你回來省親好用。”

今天本就是為了商議公主府的事,她來之前是想好的,用不著那麽麻煩,一切從簡為宜。可是剛才出了那件事,就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的歸屬了。

“金陵那頭的府第,也要請哥哥下令籌備好,禮不可廢,沒的叫言官說嘴。”

皇帝點頭不叠,“這你放心,朕已經傳令藩司了,務必要風光為上。”一面說著,一面引她坐下,“今兒叫你白等這麽久,是朕失策,朕算錯時候了……”

她忽然牽住他的袖子,“我有幾句心裏話,要和哥哥說。”

皇帝心頭蹦了蹦,訕訕道好,“只要不是想悔婚,什麽都好商量。”

婉婉不由苦笑,猜得沒錯,他是不會收回成命的,自己也早已經斷了這個念想了。現在她能做的,就是在她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力挽狂瀾,既然南苑王可以指派音閣埋伏在皇帝身邊,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發生的?

她吸了口氣,娓娓道:“我和哥哥,是一母所生,我還記得當年哥哥背著我粘蜻蜓,被爹爹訓斥的情景,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一直記在心裏,從來不曾忘記。哥哥要我嫁給南苑王,我不敢違背哥哥的意思,只是時候久了恐惦記哥哥,您在京裏要好好的。爹爹曾經說過,二郎簡而文,溫而理,有君子之儀,所以我求哥哥,親忠臣遠奸佞,身邊的人也不可不提防。”

皇帝晦澀地看了她一眼,“朕知道,朕在你心裏,終究是個浪蕩做派,不配當這個皇帝。”

她說不是,“您是我的手足,您有真才實學,倘或把這些才學放在治世上,何愁我大鄴不得強盛!可是哥哥,如今四海並不太平,內有磨兒勘暴民作亂,外有韃靼人群起擾邊。攘外必先安內,這話咱們自小就聽爹爹掛在嘴上,我如今也要勸皇上,中宮懸空,立後迫在眉睫。南苑王庶福晉,莫說冊為皇後,就是連宮門都不能讓她入。哥哥是萬民表率,天下多少雙眼睛盯著您呢,說句我不該說的,無論怎麽安置,都強似招搖過市,授人口實。”

她這一番慷慨陳詞,早就已經超過十五歲孩子的見識了。皇帝望著她,有一瞬竟感到陌生。是啊,這件事鬧得夠大,畢竟填進了一位長公主。所幸如今她大了,讓她懂得政治的殘忍,是所有皇室成員必經的一道磨礪。

他在她手上用力握了下,“婉婉,你今兒和哥哥說的,哥哥全記下了。朕答應你,南苑王庶福晉永遠入不了宮門,這點你大可放心。把你許給南苑王,朕也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畢竟你是朕唯一的妹妹,朕常想,這麽決定,不知是對還是錯。你和朕說過,先帝再三告誡你,不得與宇文氏聯姻,朕卻不這麽認為。南苑如今獨大,財力直逼京師,這不是什麽好事兒。既然眼下有了這麽個契機,朕何不抓住,好好做一番道理。”他兩眼灼灼看著她,“朕如今誰也信不過,只有你。所以讓你出降南苑,由你替哥哥好好看住他,朕在京城方可高枕無憂。父兄的江山傳到朕手上,不能在朕這輩丟了,所以就算擔些罵名,朕也認了。原本這些不該讓你知道,可你既然開了頭,朕也就不諱言了。你我都是慕容氏的子孫,守住這萬世基業,不單是我慕容高鞏的責任,也是你慕容鈞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