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亂點桃蹊

她的失信,不知是不是對人家造成了傷害。四下無人的時候,婉婉也想這個問題。她一輩子沒有虧待過任何人,可是長大了卻學得世故了。銅環說這沒有什麽不好,人總要分一分利害輕重,個人的心情都是次要的,家國天下應該擺在首位。

她說得都對,因為生來不平常,就必須肩負比別人更多更重的擔子。其實她情願自己是個男人,哪怕穿上甲胄守國門,也強過在閨閣裏用情難為人。

很多人說南苑王值得忌憚,然而說他的錯漏,卻一處都說不上來。所以越是無懈可擊越是值得懷疑嗎?婉婉覺得他似乎不是那麽可怕,很溫和的人,連自己的侍妾和人不清不楚都隱而不發,換做自己大概是做不到的。

“男人對這種事看得很重,哪個願意戴綠頭巾呢。倘或鬧上一鬧,倒還像樣些兒,可這南苑王連半個不字都沒說,要不是胸襟大得沒邊,就是個厲害已極的人物,把所有人都算計進去了。”

動輒猜忌別人,這種習慣不大好。銅環樣樣都伶俐,就是有時候尖酸刻薄些,把世上的人都看作壞人了。

天氣漸漸變冷,北京入冬早,到了十月婉婉就耐不得那個溫度。歪在羅漢榻上,身上蓋著被子,旁邊燃著熏爐。她養的小松鼠也怕冷,在她胸口趴著,她的手溫柔撫過,受用得它惺忪閉上了眼。

“別人家裏的事,難道還讓你知道不成?庶福晉每每來,雖然都是全須全尾,焉知背後沒有鬧過!到底官高一級壓人,這世上誰還敢跟皇帝爭。知道了內情又怎麽樣,照樣打不得罵不得。現如今他兩個火熱,萬一音閣在皇上跟前參他一本,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婉婉扭過頭看窗外,天寒地凍,陽光很淡,園子裏的地面白慘慘的,連檐下的彩畫都不鮮亮了。她嘆了口氣,“原本就是萬歲爺對不住人家,咱們還在背後議論長短,終歸不大好。”

她眼裏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世界,性格的形成和成長的環境有很大關系,宮裏的確從來不幹凈,人多就有爭鬥,尤其女人多。但她從來沒有融入進去,她看得到她們的艱辛,看不到她們的陰狠。所以她一直滿懷善意,即便受了冷落,也是檢討自己是否做得不夠好,傷心一陣子,你給個笑臉子,她就又高興起來了。

銅環在一旁看她,無可奈何,“罷了,以後再不說他了,殿下眯瞪一會兒,就要用晚膳了。”

宮廷歲月是極其無聊的,她打小就這麽過,天氣和暖的時候還上外面逛逛,等入了冬,就像個病貓兒似的,窩在屋子裏不肯出去了。

她打了個呵欠,昏昏欲睡,忽然聽見外面傳來急急的腳步聲,小酉從前殿跑進來,跑得氣喘籲籲,大呼小叫著:“噦鸞宮出事兒了,主子還不知道呢!端妃娘娘跟前的彤雲,冷不丁的懷了身子,給鬧到慈寧宮去了。”

婉婉吃了一驚,“這是……怎麽個意思?”一面說,一面叫銅環拿罩衣來穿上。

小酉蹲著給她穿鞋,仰脖兒道:“彤雲昨兒夜裏不舒坦,小太監找了人來診脈,一斷說是有孕了,趙老娘娘鬧得一天星鬥,捅到太後娘娘那裏去了。”

婉婉直皺眉,“怎麽處處都有她的事兒。”

“那個副使是趙老娘娘的人,以前專給坤寧宮診脈的,裏頭兜搭多了去了。這會兒肖掌印要傳人重診,奴婢著急回來給您報信兒,後頭的事就不知道了。”

婉婉匆匆披了件鶴氅就跑出去,銅環在後面跟著,邊跑邊責怪小酉,“這種事兒避都避不及,你還往她跟前傳?你就是個不老成的,當初真不該把你調回來……”

婉婉顧不上她們,跑到慈寧宮門上頓住腳順了順氣,這才進暖閣裏。

太後在南窗底下坐著,面前的地氈子上跪了一片人,連肖鐸都在內。她看見這情景有些怔愣,只聽皇太後長長舒了口氣,“原來是這麽回事,你也是的,早說多好,不至鬧得今天這樣。驗身就罷了,驗出來也是打臉,既然話都說開了,人就賞你吧,你一天在值上受累,底下人都置宅子娶親呢,不短你一個。”說罷站起來,揉著額頭道,“早早兒收拾了出去吧,留下不成事,叫人說嘴。”

婉婉只聽到個收尾,不知道中間出了什麽岔子,後來才弄明白,懷孕變成了積食,趙皇後要讓人驗身,肖鐸把事頂了下來,於是彤雲就賞他做夫人了。

這算怎麽回事,婉婉實在一頭霧水,等靜下心來想,慢慢就參透了。肖鐸不會平白無故維護一個宮女,追根究底是看在音樓面子上。至於音樓呢,這麽擰巴的人,讓她侍寢本就不大可能。看來彤雲積食未必是真的,如果她曾經為音樓做過很大的犧牲,肖鐸今天的出人意表也就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