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葉驚秋(第2/3頁)

婉婉當時沒有參透他的話,大行皇帝膝下只有榮王一根獨苗,榮王繼位已成定局,何至於用上“就算”這個詞?後來才知道,也許一切早就在他的算計中了,延年半夜從坤寧宮跑出去,莫名其妙死在了承乾宮,守靈的太監還編出一大套裝神弄鬼的話來糊弄人。大鄴皇朝存在了兩百六十年,延年早夭,福王一枝獨秀,皇位無論如何都是他的了。

“當皇帝,就得拿親人的性命做代價嗎?”婉婉事後問銅環,“你有沒有覺得生在帝王家,並不是什麽幸事?”

銅環侍立在一旁,視線投向極遠的天幕,聲音也有些空洞:“殿下出身尊貴已極,怎麽知道這高墻之外的世界?人有百樣,有的人錦衣玉食,有的人江邊凍死。既然受用了人間最滔天的富貴,自然也得經歷一般人想象不到的痛苦。皇權更替,沒有對錯,只有成敗。奴婢倒覺得,與其讓六歲的孩子做皇帝,不如把江山交給皇叔。反正一樣是孝宗皇帝骨血,誰又做不得皇帝呢。”

這話說得也是,木已成舟,還有什麽可計較的。她是女孩兒,朝堂上風起雲湧都不和她相幹,她依舊過著同樣的日子,除了太後日漸落寞的神情、趙娘娘改稱趙老娘娘的無奈,她看到的後宮無非是新舊更替,除了人數更多以外,並沒有別的不同。

趙皇後自從上次做媒遭拒,大致也猜透了她的想法,為免自討沒趣,刻意和她疏遠,有段時間甚至連話都不同她說了。但是先帝龍馭,榮王隨即夭折,趙皇後的太後夢做到了頭,猛然驚覺徹底落了單,又重新和她熱絡起來。

婉婉呢,因為一母同胞當了皇帝,在宮裏的日子較之以往更閑在了。現任的皇後雖然也是交情平平,但至少不難為她,必要的時候殿下長殿下短,嘴上還是十分熱鬧的。

趙皇後請她串門子,過氣的皇後,坤寧宮不得不騰出來讓給別人,搬到喈鳳宮來居住。婉婉進門,她顯得很尷尬:“瞧瞧這地方,和冷宮無異,長公主能屈尊來瞧我,我心裏也高興些兒。咱們這樣的人,現在算什麽呢,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寄人籬下罷了。我的臉皮厚,尚且延挨著,惠妃尋死,你知道是為什麽?”

她每回見她,總有倒不完的苦水。她口中的惠妃就是鄭惠妃,當初太後跟前的紅人,半個月前絕食自盡了,關於她的死,到現在還是眾說紛紜。

宮裏死人,從來不是稀罕事兒,婉婉對那些古怪的內幕也沒有什麽興趣,只是怕她下不得台,裝作好奇的樣子。這下子趙老娘娘打翻了核桃車,嘰裏咕嚕說了一大堆,說惠妃的死不是她自願,是家裏人的授意。當初先帝賓天,她沒有陪葬,又挨不著上陵地守陵去,賴在宮裏人憎鬼厭。她天天在壽康宮哭,太後因為她苟活,也不待見她了,她的日子頗為難熬。實在沒轍了,和家裏人討主意,鄭尚書有肚才,打發人送了個空食盒進來。惠妃一見大夢方醒,自那天起不吃不喝,沒消三天就死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對咱們這些人來說,不也是一樣嘛。現如今宮裏沒有可親的人,只有你了。”趙老娘娘攏著杯子,覷了覷她的臉色,“說句托大的話,殿下是我瞧著長大的,當初先帝登基時,你不過桌沿兒高,一晃眼,都成大姑娘了。我心裏一直計較著一樁事兒,你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嫂子給你說門兒親,不知你願不願意?”

上次不過隔靴搔癢,這次是實打實的問上門來了。婉婉不太高興,但是姑娘家面皮薄,氣得紅了臉,看上去也像害臊似的。

“嫂子快別說笑,大鄴打從太祖皇帝起,就沒有女孩兒自己答應親事的道理。我上頭有母後,還有哥哥嫂子,幾時也輪不到自己做主。”

趙老娘娘仍舊不罷休,“先帝同你雖不是一母所生,可疼愛你的心,不比皇上少。要說嫂子,我不是你嫂子麽?我說的娘家親戚,也在朝中為官,他父親是都察院右都禦史,自己在承宣布政使司任參議,生得儀表堂堂,品性又出了名的好,尚主雖說是高攀,但小夫妻過日子,圖的不就是琴瑟和鳴嗎。”言罷一笑,“我知道你不好意思,也怪我這人太急進,原該和太後提的。罷了,等我回頭探了太後娘娘的口風,再和你細說也不遲。”

婉婉站起來,拉著臉子出了喈鳳宮。

銅環在邊上追問:“殿下的意思怎麽樣呢?”

“這趙娘娘如今是病急亂投醫了,眼看娘家要倒,硬拉我湊數。她要和太後提,叫她去提,少不得自討沒趣。”她憤憤然道,頓了頓又悵惘,“廠臣去江南前就叮囑過我,大約是怕我置氣,拐著彎兒的敲邊鼓,也難為他。眼下怕是不怕的,他讓閻少監照應毓德宮,趙娘娘也沒計奈何。再瞧瞧吧,等他回來了,討他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