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無疾而終的單相思(第6/7頁)

她只說“手冷”,不說自己是不肯,也不敢觸碰張嘉田的身體。原來她也從來不肯和他有親昵舉動,如今更不行了。一是怕雷督理知道了,要懷疑自己不檢點;二是怕張嘉田誤會,以為自己對他還有情。

白雪峰伸手去摸了摸張嘉田的腦袋:“好像是不熱了。張師長,你自己感覺如何?”

張嘉田喃喃地說:“也沒什麽,就是有點發昏。”

葉春好說道:“不發燒就好,頭腦發昏的話,這幾天就不要見人,多躺著休息休息。我帶了粥和小菜過來,都是清淡的東西,你讓人把它熱一熱再吃。”然後她又對白雪峰說道,“生病的人,最容易心煩。既然他沒大事,那我們就走吧!”

白雪峰自然是沒意見,張嘉田看他們自作了主張就要走,心中一急,欠身喊道:“春好!”

葉春好立刻轉身望向了他:“二哥?你還有事嗎?”

張嘉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白雪峰,笑了一下:“我沒事,我是想著,我還沒給你們拜年呢。”

“怎麽沒有?”葉春好笑道,“昨天咱們一起守歲,過了除夕之後,不是互相拜過了嗎?”

張嘉田恍然大悟地點了頭:“可不是,我忘了。”

然後他低聲又道:“多謝你們來看我,回去替我給大帥帶聲好。”

葉春好走了,張嘉田繼續躺著,也不唉聲嘆氣了,也不喝酒撒瘋了,單是枕著雙手想天想地、想東想西。

他一輩子都沒這麽沉靜過,連著沉靜到了大年初五,他起了床,人瘦了一圈,還白了,是又白又瘦。若問他這些天想明白了什麽,他是答不出的,只是心如平湖,飛沙走石全都沉了底,表面看上去,就只是一片無聲無色的大水。

他沐浴更衣,去見雷督理。雷督理瞧著他,愣住了,他看雷督理愣住了,便很納悶地低頭看了看自己:“大帥,我怎麽了?”

雷督理在他面前踱了幾圈,忽然問道:“我給你的那只懷表,你還帶著嗎?”

他立刻就從胸前口袋裏把那懷表掏了出來:“帶著呢,日夜都帶著。”

雷督理走到他面前,接過懷表打開來看了看,然後把懷表一合,裝回了他的口袋裏:“將來你有了喜歡的人,就把我的照片拿出來,換上她的。”

“不用。”他自自然然地向他微笑,“您對我有知——知什麽恩來著,沒您的話,我現在還在街上瞎混著呢。在我心裏,您是最重要的人了,沒誰比得過您了。”

雷督理垂下眼簾,盯著他的兩條長腿,點頭一笑:“知遇之恩。”

“對對對,知遇之恩。”

“大帥。”他忽然又說,“我得回文縣去了。昨天接到了那邊的電報,說是新招上來的兵不服管,總在街上鬧事,都鬧出民憤來了。我打算趕緊回去看看,該管的管,該罰的罰。”

雷督理的目光順著他的長腿往上走,一直走到了他的臉上去。他是想把張嘉田培養成自己的臂膀,只是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培養,這小子居然自己成長起來了。事出反常,就讓他不能不犯疑心病,讓他恨不得把張嘉田的靈魂掏出來,一眼看個清楚明白。

“好。”他看了半天,還是沒看出什麽問題來,只能是暫且作罷,“去吧!”

張嘉田肩膀一晃,作勢要走,可在轉身之前,他又停了,對雷督理說道:“大帥,我再問一句,您什麽時候和春好結婚啊?”

雷督理仰起臉想了想:“正月內就辦婚禮。”

張嘉田悶聲悶氣地說道:“大帥,春好看不上我,我沒話講,誰讓我就是不如您呢,我認了。可我也不想親眼瞧著她出嫁,我怕看了之後,心裏難受。所以,您辦婚禮的時候,我就不回來了,您和她好好地過日子吧,我提前祝您和她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說完這話,他面紅耳赤地垂了頭。雷督理盯著他,臉上卻是漸漸有了笑意——張嘉田這一番話說得很老實,而他喜歡他的小忠臣老實。

“好。”他幾乎是有些溫柔了,“我明白。你不必回來,在外頭好好地給我帶兵吧。”

大年初六這天,張嘉田登上雷督理的專列,回文縣去了。

雷督理的專列,去年在保定挨了一次炸彈,被炸得不可收拾,只能臨時另找其他列車湊合著用。湊合到了年末,雷督理忍無可忍,索性從德國購入了最新式的機車與藍鋼車廂,將這一掛專列布置得比先前更為舒適豪華。

他這專列,平時自然是不出借的,如今調它去送張嘉田,也有一種擡舉他的意味在裏面。而張嘉田獨自坐在長官座車內的大紅色天鵝絨長沙發上,先是坐著,坐了片刻他一歪身,像雷督理似的,躺了下去。

他覺得很舒服——這列車內的一切,都讓他覺得舒服。這舒服暫時抵消了他的絕望與落寞,讓他超脫出來,看到了一些更高更遠的新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