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行刑(第5/7頁)

“我把燕儂給你吧!”他說。

張嘉田以為自己沒聽清楚:“讓我送三姨太太回家?哎,我這就走。”

雷督理擺了擺手:“我是說,我把燕儂送給你吧!”

張嘉田擡頭去看三姨太太,就見三姨太太面紅耳赤,眼中亮晶晶的,似要滴下淚來,人也抖顫著,往日那種鮮艷活潑的模樣,是一絲都沒有了。

“您別鬧了。”他也清醒了一點,“三姨太太都要哭了。”

雷督理一眼都不看三姨太太,若無其事地繼續說話:“燕儂還好,不像老二。老二是洪霄九送我的,他媽的,誰要他玩過的破貨!”

張嘉田這才想起來,自己從來沒見過二姨太太。

但是他沒法子深問這件事,還得把話往回了拽:“大帥,您要不要喝點兒醒酒湯?”

雷督理不耐煩地一揮手:“那麽個破貨,不收還不行。洪霄九給了我一個衛隊長、一個姨太太,白天黑夜監視我,真他媽是個王八蛋!”說完這話,他把三姨太太的手遞向張嘉田,“給你,拿著,你領家去。”

張嘉田又去看三姨太太,就見她死死咬著嘴唇,面皮紫漲,一副有苦難言,要憋死了的模樣。

“真是醉了。”他硬著頭皮說話,不看三姨太太,像是自言自語,“我送大帥到後頭公事房裏歇一歇,三姨太太你……你自己回家吧!”

三姨太太站起來,轉身一路小跑地到了門口,穿了鞋子就走。

(三)

後半夜,雷督理醒了。

他在公事房內的大床上睡了四五個小時,醒來之後只覺得渴,扭頭見張嘉田正窩在床旁的沙發椅裏打盹,便擡手打了他一下。

張嘉田立刻就醒了,聽他說渴,就出門端了一杯溫茶回來。他盤腿坐起來,把那杯茶慢慢地喝了,又問:“我怎麽到這兒來了?”

張嘉田答道:“甭提了,大帥,您喝醉了。”

雷督理看著他:“怎麽,我闖禍了?”

“您沒闖禍,但是說了些不該說的話,把三姨太太給氣跑了。”

雷督理問道:“我說什麽了?”

張嘉田當即繪聲繪色地向他講述了一番,哪知他從頭聽到了尾,最後卻是把茶杯向他一遞,毫不在意:“這不是醉話。姨太太而已,不過是個玩意兒,又沒有生兒養女。我覺得誰好,就把她賞給誰,也沒什麽要緊。還是——”他擡眼去看張嘉田,“你嫌她跟過了我,不是姑娘了?”

張嘉田聽了個目瞪口呆,自覺著是領教了督理大人的超凡思想。可是他真是沒法把三姨太太那麽個活色生香的小女人當成一件衣服,或者一個玩意兒看待。

“不是。”他第一次感覺雷督理讓人頭痛,“三姨太太也沒什麽錯處,我也根本不怎麽認識三姨太太,您哪能無緣無故地就把她給了我?再說我的心思您也明白,我還等著春好呢!”

雷督理答道:“她不行。”

張嘉田出去倒了一杯熱茶,端回來又給了雷督理:“我知道她不願意。可是她不願意嫁我,我也不願意娶別人啊!許她不願意,不許我不願意?”

“那你要等到哪一天?”

“什麽時候不想等了,就不等了。反正我不著急,我剛二十二。”

雷督理喝了半杯茶,忽然說道:“燕儂比春好漂亮吧?”

“春好那是沒打扮。”

雷督理不置可否地垂下眼簾,將杯中熱茶吹了又吹。

張嘉田又坐回了沙發椅裏,累了,坐沒坐相,兩條腿軟綿綿地伸出去,顯得奇長。小小地打了個哈欠之後,他一扭頭,忽見雷督理正盯著自己的腿發呆,便連忙坐正身體,把腿也收了回去。

他以為雷督理是怪自己沒規矩,不知道雷督理其實只是單純地在看他的腿。

一雙年輕筆直的長腿,無論是舒展著還是緊繃著,都有矯健靈活的姿態。腿是這樣,人也是這樣,襯托得旁人都成了老朽,所以雷督理有時簡直恨不得找根繩子,把他勒死算了。

然而不能真的勒,因為他是他最忠誠的部將、最無畏的士兵。雷督理尋尋覓覓,一直在尋找這樣的一個人,好容易找到了,哪能為了個女人,把他勒死?

可那女人,也是他看在眼裏、記在心中的。

也是他許久以來一直在尋覓的。

雷督理決定再睡一會兒,並且給張嘉田放了假,他愛在這兒休息也好,愛回家睡覺也好,隨他的便。

這地方再好,總比不過家裏舒服清凈。張嘉田告辭離去,夏天晝長夜短,他出門時外面還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及至到了家門口,天邊已經有了微微的白光,街上的小攤販們也把桌椅家夥都擺了出來。

他讓隨從把汽車開進院子後頭的汽車房裏,自己換便裝溜達到了胡同口,喝了兩碗熱餛飩,同時心裏亂紛紛的,就覺著這半日一夜裏發生的事情太多,自己非得好好捋一捋思路才行,可思來想去的,他又發現其實也沒什麽真正大事發生,無非就是雷督理大醉了一場,自己小醉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