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江曉媛突然跑到馬路對面,上躥下跳地打了一輛車:“師傅,去‘伯爵’,快點,我有急事!”

司機師傅聽了,一腳踩進了油門裏,車子“嗡”一聲躥了出去,江曉媛快被蠢蠢欲動的腦補撐炸了,連這一點路都不能等,她翻遍了全身,從褲兜裏翻出半包餐巾紙,又跟司機師傅借了一根筆,心無旁騖地在上面寫寫畫畫起來。

要溫暖而燦爛,不能有一點含蓄的燦爛,要毫無陰霾、躍躍欲試。

但燦爛與熾熱是不同的,燦爛是一定要帶著一點天真,不能繁瑣,要簡潔而凜冽。

江曉媛飛快地在皺巴巴的餐巾紙上留下了“凜冽”兩個字,中型水的墨汁飛快地在白紙上雲開,她順手在暈墨的地方補了兩筆,勾勒了一朵花。

對了,“春日”怎麽會只有甜美呢?

要從漫長的冬天裏蘇醒,必須要含著點燃世界的力量才行,要無所畏懼、橫沖直撞,但又不能沒有保留——因為盛極必衰,芳菲盡頭,就由春轉夏了。

所謂“靈感”,其實就是水裏的氣泡。

當人浮在水面上的時候,必須要等風浪來時,才能看見浪花上漂起來的白色氣泡,而它們稍縱即逝,可能來不及捕捉就碎了。

只有一頭紮進水裏,才能在攪動的液體中觸碰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泡泡。

這種時候,身在其中的人仿佛隨便撈一把,就能湊出一副熠熠生輝的作品,然而是在此止步,還是無視這些爆發的靈感繼續往更深的地方潛下去,就成了一個更很艱難的選擇。

有時候並不是人不想做出努力,而是要放棄充盈在腦子裏的無數念頭,是十分苛刻而殘忍的。

江曉媛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反正蔣老師已經槍斃了她無數版的方案,她已經心疼得麻木了。

從漂浮到深入,舍棄第一把抓住的靈感,繼續深入,把自己有生以來的閱歷穿成一線——

每次從一個主題下潛到無從深入時,再一把抓住的最深的東西,就是最後的答案。

當她耗凈肺裏最後一口空氣,就像再一次地征服了自己。

至於征服了自己的東西能不能征服別人,那已經不再是她需要考慮的了。

因為她哪怕榨幹血肉,也無法做出更好的東西了。

江曉媛一整晚做了不知多少份方案,做完出去倒一杯咖啡,喝完回來就開始刪改,兩遍刪改之後最開始在出租車上做的初稿儼然已經面目全非,她等於重頭再來。

等她覺得燈光有點不對勁的時候,才在無比的亢奮與缺氧中發現,天好像已經亮了。

一夜過去了。

江曉媛最後把自己的方案定稿整理了一遍後,忽然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樣,她原地坐了幾秒鐘,遊魂一樣地上了樓。

蔣博早晨慢騰騰地吃完早飯來到工作室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他一進屋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咖啡味,好像辦公室的咖啡壺倒了沒人扶。

江曉媛不在,工作室裏靜謐得沒有半個人影,桌子上只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紙張,電腦也沒關,還在那裏一閃一閃的。

蔣博一愣,心說:“她不會真做了一宿吧?”

他走過去,把桌上和地上的紙收攏成一團,默默地翻看了起來。

在專業方面上,江曉媛總覺得“太後心,海底針”,她永遠不知道怎麽才能達到蔣博的要求,總在戰戰兢兢,每次挨訓都不知道自己差在哪。

幸虧她把能倒的黴都倒過了,心志頗為堅定,不然每天這樣提心吊膽,也要該對蔣太後有心理障礙了。

其實她不知道,在蔣博看來,江曉媛從不讓人失望,這一點簡直有些不可思議。

只是他不希望她太得意,所以從未表露出來。

這時,蔣博的電話響了,他往樓上看了一眼,轉身走進一樓的休息室,先回手帶好門,這才接起來:“喂?”

電話那邊的朋友飛快地說:“蔣老師,這回我可能真的沒辦法了,預選賽這個事……你懂的,都是組委會說了算的,有人提前打了招呼,說你只要是報名參加,你的名字絕對不能出現在復選名單上,他們也很為難,你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比如用藝名,用個假名什麽的可不可以?”

蔣博聽了這話,似乎並沒有太意外,只是嘆了口氣:“你知道什麽叫‘實名制’報名嗎?”

電話兩頭都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蔣博說:“要真沒辦法,你就不用管我了,有個人叫‘江曉媛’,是我們工作室的,到時候你替我留意一下,保證把她的作品呈遞上去就行了,都一樣的。”

對方問:“誰?你徒弟嗎?”

蔣博猶豫了一下,回答:“差不多吧。”

朋友說:“這個我倒是可以試試,不過你媽知道你們工作室有這麽個人嗎?我跟你說,弄不好你們工作室可能就被拉進黑名單了……你說你也是,好端端的,幹嘛跟家裏對著幹?非要開個破工作室,現在鬧成這樣,你吃飽了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