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2/3頁)

蔣博沒理她,他正坐在房地產中介的接待間裏,心煩意亂地接一通電話。

“我沒有,”蔣博飛快地在租房合約上簽了名,扔下筆,用力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我都已經按你的意思從學校裏辭職了,你還要怎麽樣……我總不能說走就走吧?要把離職手續辦好的,直接消失,人家會報警的……什麽姑娘?那小姑娘是我以前的助教,嗯,學校雇的,那天只是追出來給我送銀行卡賬單,你不要去打擾人家。”

對方不知說了什麽。

蔣博:“做這一行的哪來那麽多男人?你不要無理取鬧……”

他這句話好像是捅了馬蜂窩,透過電話,對面的中介辦事員都聽得見那頭歇斯底裏地咆哮,辦事員噤若寒蟬地等在一邊,一聲也不敢吭。

蔣博靜靜地等著對方吼完,臉上的神色與其說是不耐煩,不如說是憎惡,然而語氣卻還是輕柔的,好像一個人分裂成了兩半,互相涇渭分明、各不幹擾。

“以後我在外面吃頓飯,難道你都要把服務生的祖宗八輩查清楚?”蔣博輕輕地說,“你讓我辭職換工作,好,我已經辭了,你還想怎麽樣?讓我去死嗎?”

對方似乎哭了起來。

“好了,我在外面辦點事,馬上就回去,晚上……晚上回去吃,別哭了。”再鬼斧神工的妝容大概也遮不住他一臉的疲憊,蔣博說到這裏,嘆了口氣,低聲說,“好的媽媽,我愛你,再見。”

掛斷電話,他用力往柔軟的皮椅子上一靠,好像這一通三言兩語的電話把他打得筋疲力盡。

中介辦事員沖他笑了一下:“我媽也一樣,天天找我麻煩,不是嫌棄我就是逼我去相親,您看,我一天到晚除了加班,就剩回家跟我媽吵架了。”

蔣博略帶冷淡地彎了彎嘴角,算是回應,他不想多談,從包裏摸出江曉媛當時剛成為他助教的時候給他留下的一張身份證復印件:“鑰匙我暫時不取,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你等這個人拿著身份證來領,給她就行了。”

說完,他扶了扶頭上那遮著傷口的帽子,玉樹臨風似地站起來走了。

中介辦事員被蔣老師的腔調震得一愣一愣的,臉紅心跳地送他到門口,她大概永遠也不知道,有一個一天到晚犯更年期吵架的老媽,是蔣博這輩子最大的夢想之一。

可惜,沒戲了。

蔣博叫媽的那個人不是他的親媽,是他的養母——姑且算是“養母”吧,畢竟外人看起來是這樣的。

他被領養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三周歲,只差一點就要超過被收養人條件限制了。有些發育稍早的孩子,在這個年紀看起來幾乎像個大人了,該長的心眼都長了,該知道的事不該知道的事也都差不多了,一般沒有人願意收養。

可是誰能拒絕一個漂亮富裕、看起來又那麽溫柔的女性呢?

何況她給出的理由很充分——大一點、有自理能力的孩子更省心,她願意和孩子做平等的朋友。

當然,做哪種“朋友”就不一定了。

她收養了蔣博之後的第二年,就跟丈夫離婚了,她三十七歲以後的人生一直都在“離婚”“再婚”“離婚”“再婚”中曲線前進,每次她找到第N春,去禍害別人的時候,蔣博就能得到短暫的喘息,一旦新的婚姻破裂,他的噩夢就又來了。

刨除掉讓人惡心的不正當關系,蔣博覺得她像一片藏著恐怖暗流的海域。

好的時候她是真的好,溫柔體貼,感情充沛,好像什麽事都會為別人想好,好像她生命裏只全心全意地放著你一個人,如果“愛”能實質化,她的愛就能把別人活埋了。

可是轉眼她可能就會毫無來由地大發雷霆,對方又成了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每一任丈夫都是被剛開始那個好的她吸引,沒有人不愛她,她最擅長讓別人離不開她,然後一把撕下畫皮,變回反復無常的女妖。

如果早些年她是充滿妖氣,那麽隨著年齡的增長,她開始變得恐怖起來。

這個女人什麽都要控制,並不知什麽時候養出了一副自成一體的恐怖邏輯,比如走在路上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一般人多半無所謂地過去,較真一點的最多是心裏有點不高興,瞪對方一眼,罵一句,但她不是。

這件事反應到她心裏,很快會形成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想法——“為什麽那邊那麽寬的路不走,你要來這邊撞我?我旁邊就是大馬路,沒站穩就會趔趄過去,說不定就會被車撞,說不定就會死,因此你這個人肯定是故意要害死我”。

基於這種想法,她會一瞬間爆發出別人無法理解的憤怒和仇恨。

可怕的是,日常生活中小小的摩擦和口角那麽多,誰也不知道她會把哪些事歪曲成“你要害死我”的結論。

傍晚的天並不冷,甚至是悶熱的,但蔣博還是豎起了他上衣的領子,斜陽把他的影子拖得又細又長,他雙手放在褲兜裏,忽然停下了腳步,原地審視著自己孱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