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江曉媛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

考實習技師其實是個小事,但對此時的江曉媛來說,卻有點像買大件。

她首先要投入首付——也就是勇氣和決心,勇氣比較容易,被人一刺激就自動鼓起來了,決心比較難,是祁連的外債、奶奶的電話、還有店裏那群小三八們擠兌下的共同結果。

眼下這兩樣她都湊齊了,還要度過漫長的按揭還貸期。

沒開始學的時候,江曉媛對理發師要學什麽一點概念也沒有,以為自己只要有毅力,必定能攻無不克,等她漸漸開始了解一些,也就是一只腳踏進水裏的時候,才絕望地發現這水深得遊不過去。

退,江曉媛已經退不回去了,進,她奄奄一息地卡在水中央,放眼望去,四下都是一望無際的汪洋,她根本看不見岸,也沒有人好心替她指點迷津,她有心甩開膀子奮力劃水,卻不知該遊往何方。

這天晚上,江曉媛第一次失眠了,她打心眼裏憎恨並鄙夷著理發師的工作,因此當發現這工作她學不會的時候,就終於不得不正視自己一無是處的事實。

一直以來支撐著她的自矜與自傲儼然是一對空中樓閣,漏洞百出,禁不得一點推敲,一敲就塌。

這種感覺太痛苦了,比異地他鄉獨自生病的滋味還難受,因為像江曉媛這樣心志不怎麽堅定的庸人,她的自信是隨著外物的起伏而波動的。持久的順境,別人的阿諛奉承,都會把她的自信像吹泡泡一樣吹大——縱然她潛意識裏知道裏面是空心的——直到那泡泡碰到針,“啪嘰”一下碎了。

膨脹的自信心碎裂的那一刻,真可謂是讓人百感交集,像是把一杯攙了油鹽醬醋蔥花芥末清涼油的老白幹一口悶了,酸苦疼辣就別提了。

第二天,江曉媛拖著她健全的身體與殘破的精神,苟延殘喘地滾到了店裏。

她認為自己已經心如死灰,便沒有再死皮賴臉地跟在陳方舟身後偷師,也沒有帶她的素描本,半死不活地給幾個客人洗了頭,她就百無聊賴地抱起了被冷落許久地旅遊雜志,看了半天提不起精神,半個多小時沒有翻過一頁。

就在她這樣大刀闊斧地虛度光陰時,陳方舟走了過來,

陳老板不客氣地伸手扒拉了她一下:“哎,你別在這偷懶了。”

江曉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陳方舟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她萎靡的狀態,開口問:“你會吹頭發嗎?”

江曉媛:“吹頭發誰不會?”

陳方舟伸手捉住江曉媛的肩膀,將她從座位上拎了起來:“大言不慚,會個屁——你閑著也是閑著,過來看我怎麽吹!”

江曉媛毫無興致,低頭含胸地跟在陳方舟身後,正好一個客人洗完頭出來,陳方舟用眼神警告了江曉媛一眼,讓她端正態度,然後屏退正要接過吹風機的技師,親自給客人吹起了頭發。

陳方舟一聲不吭,也不給她講解,就只是兀自幹著自己的活。

江曉媛先開始漫不經心,片刻後,她驚訝地發現,陳方舟給人吹頭發的順序、手法、冷熱風切換等等一系列動作無不考究,給客人吹頭發也不能是直接吹幹了事,吹出來的頭發有型有款。

對普通技師來說,一般誰剪的頭,誰就順手給吹了,但是混到高級技師的大神們是不幹的這事的,他們日理萬機,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事,一般會推給實習技師。

江曉媛從一開始就只跟著陳方舟,從未將這些基礎技術放在過眼裏,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原來不是自己不行,是她看錯了目標,企圖一步登天了。

陳方舟笑容可掬地送走了顧客,回頭叫狗似的把江曉媛呼喚到跟前:“看明白了嗎?”

江曉媛本能地點點頭,陳老板眼睛一瞪,她又連忙搖搖頭。

陳方舟就把一把掃帚塞進她手裏:“今天你來值日,沒有客人就去掃地倒水,有什麽不明白的,打烊前一起問我。

江曉媛銹住的腦子百年難得一遇地機靈了起來,聽出陳方舟這是讓她去四處偷師的意思,忙屁顛屁顛地拿起掃把,高高興興地去值日了。

不愛搭理人的江公主突然轉了性,平時她只幹自己分內的事,從來不和同事聊天,更不跟顧客搭訕,這天她卻好像讓跳蚤大仙附了身,總共洗了兩個三個頭,其他時間都在上躥下跳,忙得滿場跑——她一會給客人倒水,一會給人家拿雜志,一會弄一桶爆米花分裝好了四處送。

掃地更是積極,地面被她掃得比臉還幹凈。

每天江曉媛下班比誰跑得都快,這天她卻主動留下來收拾罩衣,一直磨蹭到別人都走光了,她才跑到了陳方舟面前。

陳方舟再次問:“你會吹頭發嗎?”

江曉媛連忙虛心地搖頭。

陳方舟搖頭晃腦地說:“連頭發都不會吹,你總跟著我幹什麽?知道我和你的差別是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