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江曉媛愣了一下:“我怎麽覺得……你好像特別怕我跑了。”

祁連坦然承認:“也可以這麽說。”

他正面看溫文爾雅,側面看卻是另一幅面孔,架著眼鏡的鼻梁高得嶙峋而傲慢,下巴刮得很幹凈,嘴唇沒什麽血色,嘴角卻微微有點上翹,翹得既不溫暖又不和煦,像是含著個遊戲人間的嘲諷。

江曉媛自嘲地笑了一下:“我都窮成狗了,還能跑到哪去?”

祁連繞到另一側,替她拉開車門:“你原名就叫江曉媛嗎?”

江曉媛默默地坐上了他的副駕駛,忽然,她被後視鏡上夾的一張照片吸引了注意力。照片有些陳舊了,微微泛黃,上面有個面色蒼白的少年,這少年她是認識的,是燈塔助理那張機械臉下面真正的模樣。

“許靖陽,你認識的吧?”祁連把那張照片摘下來遞給她。

江曉媛先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燈塔助理跟她一樣被明光坑過,中途以一個殘疾人的身份在某個平行空間裏掙紮了幾個月,難道就是這個時空嗎?

江曉媛:“他的腿……”

“嗯,截肢,”祁連應了一聲,又問,“你原本是什麽身份,方便說嗎?”

江曉媛讓他問得懵了一下——她發現自己居然一時答不出。

由於曠工時間比在崗時間長,江曉媛連自己的工作單位全稱和崗位都說不太準,生平也沒有半個能掛在嘴邊的成就,怎麽自我介紹?難道要說“我是某某人的女兒”“我是某某地久負盛名的敗家子”嗎?

江曉媛第一次發現自己這麽拿不出手,吭哧得耳尖泛紅,才含糊出一句:“……是個白領。”

祁連:“家境也不錯吧?我看得出來。”

江曉媛更加窘迫:“呃……還行吧。”

祁連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方向盤,知道江曉媛的話裏有保留,她的家境恐怕不止是“還行”。他一看江曉媛就知道這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心裏的失望簡直無以復加,一開始根本不想管她,反正他們已經失敗了無數次,這麽多年,他都習慣了,這個不行,還會等來下一個。

可這幾天他與變成燈塔助理的許靖陽的聯系突然斷了,他不得不重新找上江曉媛。

江曉媛:“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認識燈……許靖陽嗎?難不成你也是……”

“不是,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是土著,”祁連十分敷衍地說,“他是我一個朋友。”

他說著,摸出了煙盒,擺弄了片刻,看了江曉媛一眼,又塞回兜裏。

祁連:“許靖陽失蹤後,我找了他很久,直到有一天碰到了一個和他一樣的人。”

江曉媛屏住呼吸:“除了我以外還有?”

“嗯,一個男的,六十來歲,”祁連說,“是負責一片社區垃圾分類的垃圾回收員,工作一直出錯,有一次還因為忘了關火,差點把他租的房子點著,家裏人帶著去醫院看過一次,剛剛確診的老年癡呆。”

這話切身相關,江曉媛銹住的大腦不得不僵硬地運轉起來,她反應很靈敏地問:“你為什麽會去關心一個癡呆的大爺?”

祁連拿出一部舊手機,邊角撞得亂七八糟,仔細看,上面還有利器劃過的痕跡,像個滿身滄桑的老江湖,比江曉媛那部“遙控器”還夠嗆,好在還能用。

祁連從古老的收件箱裏翻出一條信息,上面簡潔地寫了一個人的姓名、性別、年齡、工作地點幾個基本資料,來信地址的號碼是空的。

對了,從“燈塔”發出來的信息都是空號。

江曉媛:“然後呢?”

祁連:“我去看了那個人,有一天他坐在社區長椅上,我裝作問路找他搭話,發現他正拿著一支破圓珠筆,哆哆嗦嗦地在一張餐巾紙上解一道偏微分方程……”

江曉媛:“解一個什麽玩意?”

“……”祁連噎了一下,“你明白大概意思就行。”

江曉媛:“我……我那什麽,我是藝術生——你的意思是,他其實已經被換掉了,不是以前那個收拾垃圾的人,也根本不癡呆,對吧?”

祁連:“不是。”

“那怎麽……”電光石火間,江曉媛突然有一個可怕的猜測,“不對,你的意思是,他本來是一位高級知識分子,被換到了這個時空裏,發現自己成了個收垃圾的,還正在變、變……”

祁連:“變成一個癡呆老人。”

燈塔奪去運動員的腿,奪去科學家的智力。

江曉媛倒抽了一口涼氣。

祁連帶著幾分憐憫看著她:“你們所謂的‘燈塔’就是這樣的,只往前照,身後都是陰影。”

江曉媛心頭飛快躥起的毛骨悚然褪去,心裏很快產生了微妙的慶幸——幸虧她沒有智力這東西,一雙腿長了和沒長區別也不是很大。

江曉媛:“後來那個大爺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