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該來的總會來的,躲到天涯海角也沒有用。

江曉媛驢拉磨一樣在屋裏轉了無數圈,也沒想出半個對策來。她最怕的其實還不是面對一群陌生的“親朋好友”,而是萬一她在這個時空裏的父母和原本時空中的父母一樣怎麽辦呢?

她該怎麽去面對明明一模一樣,卻又完全不同的人呢?

“遙控器”手機催命似的響了一聲,祁連發來短信問:“我什麽時候去接你?”

煩死了,有這麽逼人的嗎?這個催法簡直是在拉皮條。

江曉媛沖著手機大吼一聲:“催個毛,老娘不去!”

手機當然逆來順受地不會提出什麽異議,江曉媛兀自默立片刻,嘆了口氣,像個神經病一樣仰起頭,對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自言自語地問:“你說怎麽辦?”

天花板還沒來得及發育出聊天的功能,只好無言地端著那張滄桑泛黃的臉,慈祥地注視著她。

江曉媛閉了閉眼,無聲地呼出一口氣。

也是,除了面對,她還能怎麽樣呢?

不過在勇敢面對之前,她還是想拖一時是一時,給祁連回了短信:“我先去醫院看看章大姐,告訴我地址吧,晚上我自己過去。”

祁連那邊終於沒了動靜。

江曉媛松了口氣,出門奔醫院去了,她有點怕祁連,怕得又有點依賴——他好像知道得太多了,為人處事又有種不動聲色的強硬。

天有點冷了,街上已經有人穿起了薄棉服,江曉媛身上還是剛開始的那身夏裝,她裝作不畏嚴寒的樣子,快步跑到公交車站,前腳剛到,一輛快速公交就駛入了車站,江曉媛掃了一眼汽車站牌,發現這輛也去醫院的方向,擡腳就要上去。

她旁邊是一對中年夫妻,男的本想跟在她後面上車,被女的一把拉住:“你沒看見上面寫著快速公交,這個貴一倍呢,不上這輛。”

江曉媛的腳步條件反射似的頓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沒上,公交車轉眼開走了,溫暖的尾氣退散,秋天的小寒風冷颼颼地開始反撲,江曉媛站在原地,一個不由自主的寒噤過後,她愣愣地反思著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

“我有病嗎?”她想,“幹嘛不上?”

正這麽想著,後面一輛車緩緩地進站,還是特快,江曉媛腳尖在地上點了幾下,依然沒上去。

她眼觀鼻鼻觀口地在原地站成了一座八風不動的美人像,對自己的變化感到毛骨悚然。

等江曉媛磕磕絆絆地到了醫院,她已經被凍得有點麻木了,形體卻保持了麻木的優雅,棺材板一樣半身不遂地走了進去。

江曉媛邊走邊盤算:“章甜今天要是能把錢還給我,加上從陳諾亞那預支的半個月工資,湊起來也有小一千了,我可以拿去買件厚衣服。”

想到這裏,她又覺得有點牙疼——不到一千塊,在她的印象裏,充其量夠買一件又打折又掉色的破牛仔褲,去哪弄像樣的厚衣服?

江曉媛熬過了在黑網吧苟且偷生的日子,第一時間就是把那一身“換洗衣服”扔了,並發誓以後再也不貪便宜買這種東西。感覺自己整張人皮都被那身破衣服汙染了。

也許她可以像馮瑞雪那樣,去商場裏買些所謂的大眾名牌,可它們不單難看、互相抄襲,還會隨處撞衫!

那麽難不成她要到那種小攤小販或者地鐵小商店買衣服嗎?

萬一碰上黑心商家怎麽辦?

一時間,什麽黑心棉啦,死人身上扒下來漂個白就當新衣服賣啦……種種危言聳聽的傳言在江曉媛腦子裏走馬燈似的轉了一圈,她開始覺得渾身都癢了起來。

她身上同時兼具窮且事兒多這兩項不可共存的特質,矛盾簡直不可調和,癢了一路也沒想出對策來。

江曉媛饑寒交迫地找到了章大姐的病房,章大姐睡著了,章甜守在一邊,那小姑娘原本柔軟水靈的臉已經凹陷了下去,她膝蓋上放著一本習題冊,靠在椅子背上困得東倒西歪的,書從她手裏滑了出去,“咚”一聲掉在地上,她一臉慌亂地清醒過來,好一會才意識到沒出什麽事,皺了皺眉,一邊自己跟自己生著氣,一邊彎腰去撿——然後她看見了江曉媛。

章甜見了她,並不驚喜,臉色反而微微一變,隨後她有些勉強地憋出很有禮貌的樣子,拘謹地站了起來:“小媛姐,來了?”

她還小,小孩子們之間互相之間借個十塊二十塊,都顯得是件大事,江曉媛借她五百塊錢,在章甜眼裏儼然是一筆能讓她一直惴惴不安的“巨款”了,可是章秀芹這一病來得太突然了,原本還算小有積蓄的家眨眼就捉襟見肘。

來給她幫忙的舅舅告訴她,如果債主來,她就裝得可憐一點、走投無路一點,最好可憐兮兮的哭一鼻子,這樣別人也就不好逼迫她了。

章甜單純地想,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怎麽能利用別人的同情心耍這種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