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江曉媛心不在焉地擡頭一看——面前是一家裝修豪華的美容美發會所。

這種地方與江曉媛十分有淵源,她以前給人送錢送得和孝子賢孫一樣:每隔四天就要去做一次頭發營養,每兩次頭發營養後加一次頭皮護理。

為了理清這繁忙的日程,江曉媛在她常去的店裏都有專人負責,會提前一天發微信提醒。

搭上無數時間與精力,她那腦袋毛也沒好到哪去,大約就是花錢買個心理作用。

由於人傻錢多,江曉媛每次駕到,店長都會專門騰出時間來伺候她,逢年過節、變天降溫,店裏必然會給她發微信表達問候——過年的時候就發“慶祝我們的緣分又長大一歲了”,母親節的時候發“要替我感謝你媽媽,把親愛的你帶到這個世界上”,連世界艾滋病日都不消停,要給她發一條“我們彼此陪伴的健康人生是最幸福的”……不知是何居心。

反正以後再也不會有人這樣討好她了。

祁連招呼她走進去,伸手敲了敲前台:“方舟呢?”

前台接待的姑娘見他態度熟稔,沒說什麽,轉身去叫人了。

“他們這兩天招人,店長是我小學同學,”祁連說,“你放心吧,這地方消費也不便宜,來的大部分都是有錢有閑的女客,沒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

江曉媛作為“前任顧客”,聞言木然地活動了一下眼珠。

她的身份跳樓似的從“老佛爺”降級到了“洗頭妹”,結結實實地體會了一把什麽叫做“物是人非”。

江曉媛還沒調整好心理狀態,一個穿瘦腿鉛筆褲的小個子男人就從裏面走了出來。

此人胸前別著兩塊牌子,一塊寫著“店長”,一塊寫著“技術總監”,一人分飾兩角,顯得很是能者多勞。他頭上戴了一頂禮帽,露出一點燙過的深棕色發梢,鼻梁上架著一副無鏡片的眼鏡框,睫毛被睫毛膏塗得仿佛兩叢將要刺破人間的荊棘,桀驁不馴地裏出外進。

此人一亮相,就露出了職業化的微笑,盯著祁連那不事雕琢的頭,諂媚地問:“帥哥,燙一燙做個造型嗎?我們有個剛從日本學習回來的團隊,保證給你打造最炫最合適的造型……”

“他以前陳大龍,”祁連沒理他,指著來人對江曉媛介紹說,“這傻逼初中的時候腦子裏漏了個洞,被人騙得學也不上了,天天跟著人家崇拜一個坐蓮花座的‘耶穌大士’,還狗長犄角地給自己起了個英文名叫‘諾亞’,中文名陳方舟。”

江曉媛:“……”

“哦,”祁連又不慌不忙地補了一刀,“他吹什麽你都別信,英文二十六個字母,他就能認出‘諾亞’那四個——還得按順序排。”

陳方舟滿臉和煦的笑容一變,迅雷不及掩耳地暴起,一把揪住祁連的領子,撲將上來,打算同他搏鬥一番,可惜那陳老板先天不足,個頭比江曉媛還矮小半頭,搏鬥過程多有不便,連竄帶蹦的好像一只野心勃勃的跳蚤,意圖給大型犬來個一劍封喉。

江曉媛往後退了幾步,感覺到了“家鄉”人民的民風彪悍。

這場不平等的戰鬥以祁連拎著陳方舟的後脖頸子,將他扔到一邊畫上了句號。祁連揉了揉發皺的衣領:“不同物種授受不親。”

剛消停下來的陳方舟又想跟他再撕咬三百回合。

祁連恰到好處地把江曉媛往前一推,擋在自己面前,正色說:“我有正事——這是老家的一個妹妹,記得嗎?”

陳方舟這才看清了快退到門外的江曉媛,他臉色一變,臉上猙獰一緩,磕磕絆絆地展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哦,記得……”

“你記得個屁,”祁連打斷他,“你跟著邪教組織跑了那年,她還沒換牙呢。”

陳方舟:“……”

“她剛過來,什麽都不懂,就想在你這學點技術,”祁連調戲了陳老板幾次,終於說了一句正經話,“你多照顧一下,別讓別人欺負她,有什麽不對的地方,該說就說,出門在外大家都是親人——不往心裏去,是吧?”

後面半句他是對江曉媛說的,江曉媛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回過味來一想才發現不對,這兩句話聽著,好像家長送小孩去上學時跟老師說的。

她和祁連有那麽熟嗎?

他們不過就是碰巧見過兩次面,萍水相逢,哪怕有些八竿子打不著的淵源,也都是當事人都不記得的久遠時代了,祁連憑什麽要幫她呢?

陳方舟爽快地一口答應下來,笑眯眯地對江曉媛說:“妹妹別害怕,我現在已經徹底改邪歸正,跟組織脫離關系了,我連耶穌大士的蓮花座像都給燒了,挫骨揚灰,你要不相信,那灰我還留著呢。”

江曉媛無言以對,只好惆悵地看著他,感覺陳老板有點腦殘,而被這種店騙著花過十幾萬的自己好像更腦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