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3頁)

可是這鬼地方有什麽呢?

小樓裏總共一個屁大的水房,每天早晨全樓的男女老少一起排著隊,每個人帶一份牙具,肩膀上甩一條毛巾,個個蓬頭垢面而來,滴湯淌水而去。

什麽液什麽精華都是天方夜譚,他們回去能抹一點袋裝雪花膏,冬天不讓皮膚裂口,就已經算是對這張面皮仁至義盡了。

江曉媛在床邊發了會呆,想起自己是在別人家做客,應該替人家把床鋪收拾好,她低頭向自己睡過的床鋪看去,結果借著墻縫裏射進來的微光看清了床上斑斑點點的黴菌與黃點。

江曉媛自己和自己僵持片刻,面無表情地保持著擡著一只手的動作,突然彎下腰來,捂著嘴幹嘔起來。

她當然什麽都沒吐出來,只有生理性的眼淚往下掉,江曉媛想找個地方跟誰抱頭痛哭一場,可她孤身一人在這個空間裏,誰都不認識,這個江曉媛的父母也不是她的父母,這個江曉媛的親人也不是她的親人,她只是個盜取了別人身份的逃票犯。

就在這時,江曉媛聽見外面傳來了說話的聲音——老房子沒有隱私,隔壁說悄悄話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別說人家根本沒想掩飾。

章甜說:“你知道她是誰嗎,就把人往家裏帶?”

章秀芹說:“小點聲,你小點聲……我在路上遇見的,挺可憐的,一個小姑娘,比你也大不了幾歲……”

章甜:“小姑娘怎麽了?小姑娘就不能是壞人了?我看她就不像什麽好東西,自己都還不知道哪個鄉下來的,昨天吃飯的時候人家筷子都不肯沾嘴唇,那是嫌棄你呢,你看不出來嗎?”

章秀芹:“人家剛到咱們家,不好意思……”

章甜:“拉倒吧!咱們家就這倆癟屋,你還嫌這住的人不夠多是吧,蒼蠅多飛兩只進來都擠不下,你還往家裏領人,領來人還白吃白喝,你看她像是要正經找工作的樣子嗎?這都什麽時候了?還不起來,她誰啊?哪戶的大小姐啊,等人進去伺候她起居穿衣嗎?”

章秀芹:“你小點聲!吵得我心口疼。”

章甜伶牙俐齒地反擊回去:“你還氣得我牙疼呢!”

章秀芹:“行了行了,姑奶奶,你不是還得去補課嗎?行行好快走吧,我給你帶的盒飯裝好了嗎……哎,甜甜,怎麽不拿著?”

外面傳來一聲門響,章甜憤怒的聲音遠遠飄來:“你自己留著吃吧,餓死我算了!”

外間默無聲息了片刻,過了一會,儲物間的門被人輕輕推開一條小縫,章秀芹可能是想偷偷看看江曉媛醒了沒有,沒想到正和坐在床邊發呆的江曉媛目光對個正著。

章秀芹一哆嗦,失手把儲物間的門整個推開了,幽暗狹小的室內,兩人一站一坐,相顧無言。

氣氛再尷尬也沒有了。

以江曉媛那病入膏肓的公主病,她再怎樣感激章大姐也是絕對忍不住這口氣的。

她睜著自己那雙有點水腫的桃花眼,舌尖死死地抵住上壓床,預防自己把一口心火直接噴在章大姐臉上。

章大姐家兩個屋加在一起還沒有她的廁所大,把他們娘兒兩個打包一起賣了,賣不出她一個月的零用錢。

“我天呢,就這種鬼地方,真當自己是白宮了嗎?”江曉媛心想,“她敝帚還挺會自珍!”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開口,章大姐就猝不及防地先說了。

章秀芹:“對不起啊小媛,我這姑娘……我這姑娘從小就不太聽話,你看我幹這個,沒日沒夜地在外地跑車,總也顧不上她,你……你能不能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她不懂事。”

江曉媛:“……”

章秀芹那雙猴眼裏滿是無奈,臉色微微青,嘴唇上也沒有半點血色,無措又局促地站在門口,那眼神像一把鈍鈍的銼刀,在江曉媛身上一劃,就將她噴薄的怒火給戳散了。

江曉媛是那種人——假如有人不小心得罪了她,而對方態度輕慢或者不以為然,她肯定不依不饒要鬧到底,但是如果對方誠惶誠恐真心誠意地道歉,她心裏再不爽也不好意思發火了。

何況她本來就是個受人恩惠的不速之客,有什麽好挑剔別人的?

“沒有。”江曉媛有些生硬地說,“沒什麽,謝謝,我太打擾了。”

章大姐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江曉媛:“我先去洗臉。”

站得有些猛,低血糖的江曉媛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她現在最急切的就是要找個地方好好吃頓飯、洗個澡。

她捏著鼻子將自己收拾幹凈,把唯一的財產整理好,全部帶在身上,做出準備長途跋涉的模樣,禮貌地跟章大姐道了別,準備破釜沉舟地去住旅館。

章大姐終究還是欲言又止,沒說出什麽來,她的後背更疼了,感覺有點直不起腰來,像是有一座大山壓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