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大姐家住一樓,墻角布滿了青苔與雜草,還沒進屋,一有股陰冷潮濕的黴氣就熱情洋溢地撲面而來,因為二樓露台的遮擋,屋裏采光很差,只有一扇朝南的小窗能接到一點陽光,像間牢房。

室內白天也要開著燈,江曉媛進屋的時候,發現客廳——姑且算是客廳吧——亮著一盞五瓦的小燈泡,吊在屋頂上,樓上一旦有人走動,昏黃的燈光就跟著搖頭晃腦。

燈下有一個少女,大概十四五歲的模樣,長得很漂亮,有一雙和章秀芹一樣大的眼睛,大眼睛長在章秀芹臉上,就把她襯得像只母猴子,長在這少女的臉上,卻只讓人覺得水靈。

她穿著中學生的深藍色運動校服,正在做功課,聽見聲音擡頭看了一眼門口,見章秀芹領了個陌生人進來,小姑娘既不打招呼也不驚詫,先是皺了一下眉,隨即就漠然地將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書本上,一邊漫不經心的翻看,一邊用筆卷自己鬢角的頭發。

章秀芹有些羞赧地介紹說:“這是我姑娘,叫甜甜,章甜,你怎麽不叫人?”

章甜充耳不聞,面色寡淡,依其表面判斷,約莫是個中二病晚期。

章秀芹十分尷尬,有心想發火,但眉間亂跳了片刻,又忍了回去,低聲下氣地對女兒解釋:“這個姐姐暫時找不到住的地方,先在咱們家落個腳,你那些功課我也不懂,你以後可以多問問她……”

章甜側頭瞥了江曉媛一眼,她的眼珠極黑,臉極白,配在一起,簡直像畫裏走出來的,不過江曉媛還沒來得及欣賞,這眉目如畫的小姑娘給了她一個標準的冷笑。

章秀芹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無奈地對江曉媛說:“我也管不了她——小媛過來,你先住這裏,等大姐一會給你收拾收拾……”

巴掌大的客廳後面有一間同樣沒有一絲光的臥室,江曉媛懷疑那丫頭長那麽白,可能是被這種終年極夜的環境給捂的,臥室後面是一個雜物間,也就是江曉媛的落腳之地了。

章秀芹讓她等在一邊,自己挽袖子上前,三下五除二將雜物堆成了一個堆,並從中翻出了一張折疊行軍床和一床被褥,一放一鋪,一個單人鋪位就橫空出世。

江曉媛低頭看著那行軍床瘦小的身軀,那被褥邊角處各種不明來歷的黃漬,再環視了一圈這沒有窗戶的儲物室,心裏自嘲地想:“我這是從達利表兄變成哈利波特了。”

“環境差了點。”章秀芹不好意思地說,“就是有點亂,不臟……床單都是剛洗的,你先坐,我給你倒杯水。”

江曉媛忙叫住她:“洗手間在什麽地方?”

“洗什麽……哦,廁所啊,廁所在外面,”章秀芹說,“廚房也在外面。”

兩分鐘後,江曉媛被帶到了全樓公用的“洗手間”前面,它實在不配叫“洗手間”,因為根本沒地方洗手。

那廁所只限於中等偏瘦體型入內,地面充斥著不明液體,最可怕的是,蹲坑對面的墻體上方不知是出於什麽設計考慮,居然有一排漏孔的花窗,江曉媛一擡頭,正好和對面二樓住家正在曬衣服的老大爺看了個對眼!

……真是便於觀測的設計。

江曉媛面無人色地喃喃說:“這……好幾戶人家用這麽一個……一個廁所,早晨不會打起來吧?”

“不會,”章秀芹接過話茬,“大家都用痰盂尿盆,每天排隊倒掉就好了,很快的。”

江曉媛想象了一下該場景,渾身的雞皮疙瘩豎成了一個方陣。

因為有了這個去處,江曉媛簡直化身成一匹駱駝,每一口吃喝入口都慎之又慎,唯恐多跑一趟廁所——弄得章大姐老覺得她是靦腆。

當天夜裏,江曉媛以為自己會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然而沒有。

她躺在那嘎嘎吱吱的行軍床上,頭還沒沾到枕頭就已經睡了過去,一宿無夢,直到一覺把自己睡得半身不遂,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四下黑黢黢的,根本也看不出幾點來,人在其中,生物鐘完全就是罷工狀態——何況江曉媛從來就沒有過那玩意。

她艱難地翻了個身,抹了一把臉,想起頭天晚上夜深人靜,她居然沒有趁機獨自大哭一場,幾乎佩服起自己來——她感覺自己身上好像生出了某種特殊的自我保護機制,對自己的遭遇,江曉媛好像隔著一層什麽,冷眼旁觀,喜怒哀樂一起麻木了起來。

江曉媛以前每天梳洗的過程是這樣的:先用四步驟的洗臉器把面部徹底清潔一次,導入的化妝水幹了以後再拍另一層水,不同質地的水要拍滿三次,按照質地薄厚,從薄到厚,再依次塗肌底液、眼部精華、面部精華、眼霜、面霜,最後是睫毛滋養打底膏,這一套完畢,她再看心情決定要不要加張面膜,然後養護環節結束,正式進入更為復雜的彩妝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