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滿庭芳·君臣之道(第3/4頁)

但偏偏這六娘,他有些不懂了。

按理說她小小年紀,又是從小養在深閨,不管是懷陽還是宣城,總之她的出生就注定了她金枝玉葉的成長之路。可在她的身上,沈聿白卻不太看得到官家小姐那慣有的羸弱和膽小,有的反而盡是獨立、有主見、灑脫和隨性。

別的不說,就拿他離府半年這件事兒來講,其實他自己也知道當時走得有多匆忙,偌大的一個侯府,又是皇上禦賜的翻新宅,光是要安排下人仆役到位就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兒了。

說實話,沈聿白本來並沒有指望在回府的時候,能看到一個井井有條的宅子的,可結果卻令他大吃一驚。

就在方才,他下朝回府,一路從外院走到內宅上房,沿途所見都是規規矩矩各自忙碌的小廝丫鬟,偶有一兩個趁著閑時偷會兒懶的,也在遠遠看到他的時候紛紛散開了。

而府邸的下人們,人人腰間都吊著一塊名牌,叫什麽走近一看一目了然,沈聿白也猜到,這肯定是六娘子的主意。

雖別處他還真來不及細看,但僅這兩處,就讓他對六娘子刮目相看了。

但沈聿白在驚訝之余又有些好奇,他行軍打仗多年,最喜探人底細,眼下這個興趣竟然這樣被六娘子輕而易舉地勾了起來。

沈聿白想知道,看起來嬌小玲瓏的六娘子,除了是理家的一把好手之外,還是不是個有膽色的。所以,劉文統擬了彈劾他的折子一事兒,就這樣被沈聿白輕松地說出了口。

而六娘子見沈聿白看著自己一言不發,心裏也開始犯起了嘀咕。

彈劾之事其實可大可小,她覺得自己在沈聿白心目中的地位,並沒有重要到可以和他分享政治意見的程度。所以在最開始的欣慰退去之後,六娘子前後想了想,便不太難猜出這話應該是沈聿白對自己的試探。

可是試探她什麽呢?膽子?還是她背後的趙老太爺?又或者是別的她還沒有考慮到的關系?

不過很快的,六娘子就決定不管沈聿白要試探自己什麽,她都無意在他面前藏拙。因為只要不和離,他們兩人注定是要綁在一起一輩子的,這麽長的時間中,如果從一開始就隱瞞了自己,那六娘子覺得後面的路只會越走越窄。

思及這些,她便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先是吩咐了竹韻進來收了碗筷,又親自去泡了一壺消食茶進來,隨即才重新坐在了沈聿白的對面道:“我當年養在懷陽,長大一些以後,外祖父就親自給我啟了蒙。當時我只覺外祖父學富五車博古通今,門生弟子隨便挑一個出來都是名望煊赫的,只想著為何如外祖父這樣的人才皇上竟不放在眼中。”

見沈聿白端著茶碗看著自己,六娘子下意識地偏了頭繼續道:“後來我才知道,皇上不是不把外祖父放在眼中,只是君臣之道講究一個度,過了度,皇上就會開始忌憚你了。”

沈聿白聞言,眼皮一跳,嘴角溢出一絲輕笑道:“這些是趙老告訴你的?”

六娘子覺得他未免有些太小看了自己,便回敬道:“前朝之例比比,大明首臣張居正,傾心盡力輔佐幼帝,使國力達至鼎盛,可他病死以後第二年,卻被追奪一切官階,轉年又被抄家,神宗皇帝口稱其‘有十年輔理之功’,轉眼卻恩將仇報,一切功名皆化為罪狀,還有西漢的霍光,死後也是株連十多家。凡事張弛有度,過猶不及,這個道理無須外祖父告訴,妾身也是明白的。”

“你也覺得我功高震主了?”沈聿白挑了眉,嘴角噙著的那抹笑意已散於無形之中。

六娘子看著他那雙甚是好看的雙眸道:“功高震主這四個字從來都是旁人給權臣定的,而這權臣有沒有功高震主,最終還是要看萬歲爺的意思。旁的不說,就單說沈家,從權臣淪為流族,又復勢而起,侯爺可知,不只那禮部劉文統,您背後有多少雙煞紅了的眼睛在盯著您,日盼夜盼就指望著您出一點可以讓人捏住把柄的差錯。偏侯爺官運太好,皇恩盛寵,沈家的庶子,超一品的煜寧侯,那些只看到侯爺潑了天的富貴的人又怎知侯爺為這錦繡前程付出了什麽?”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六娘子本是想借這次談話討好一下沈聿白的,但說著說著她卻吐露了肺腑:“不過被安了功高震主名頭的權臣又何止侯爺一個?不過是侯爺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平定了邊亂又惹得旁人眼紅罷了。”

“你真的不怕?”沈聿白有些納悶了,“劉文統的折子皇上是批了的,朱筆落紙,洋洋灑灑寫了百來字,不管最終劉文統他們能不能成功地彈劾我,可那折子皇上是真真實實看了的,能看進去多少也只有皇上自己知道。”

六娘子聞言卻不以為然道:“侯爺歷盡千辛萬苦才走到今天這一步,最後難道會被一句‘功高震主’給打壓了不成?”六娘子輕諷一笑,“皇上龍椅還沒有坐穩,侯爺背後有趙家,外祖父和顧家交好,如今顧望之也正得皇上重用,若是皇上真想借著這股彈劾之風罷了侯爺的位,豈不是要一鍋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