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個人跳舞(第2/5頁)

她擡起臉,小小一張面孔上濕漉漉的,不知是汗還是淚,自己卻渾然不覺,搖搖頭:“謝謝你,不用了,今天已經很麻煩你了。”

“你有沒有別的親戚可以過來幫忙,你還得上課啊。”

她再次搖頭:“我家沒什麽親戚在本地。”

聶謙長期生活在大家庭,被包圍在父母親戚中間,除了充斥耳膜的爭吵外,萬一誰有事,倒是能很快有一幫人過來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再加七手八腳地幫忙,混亂得讓人煩惱,但也讓人安心,他從來沒見識過這樣孤立的狀態。可是甘璐臉上除了擔心外,並沒有惶急害怕,只默默看著前方出神。他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卻不急著離開了,安靜地陪她坐著。

過了一會兒,一個衣著時髦、披著一頭波浪鬈發的漂亮女人踩著高跟鞋大步走過來,她看一眼聶謙,然後轉向甘璐:“他現在情況怎麽樣?”

“在開刀,要切除一部分胃。”

“照他那個喝酒法,早晚會把身體喝垮,”她皺眉,拿出一張銀行卡,“你以前那麽有氣節,根本不肯收我的錢,現在知道沒錢要命了吧。”

甘璐一把奪過卡,硬邦邦地說:“你走吧。”

那女人一怔,給氣樂了:“死丫頭,河還沒過就拆橋了,我不給你密碼,你去哭給醫生看嗎?”

甘璐語塞,停了一會兒,牽動嘴角,苦笑出來:“媽,你行行好……”

那女人一把捂住她的嘴,恨聲說:“你就使勁惡心我吧,你的一點狠勁全拿來對付我了。”

她俯著頭,而甘璐仰頭,兩個人互不相讓地對視著,從聶謙的角度看過去,那兩張面孔,一個艷麗,一個清秀,不盡相似卻又有著奇妙的相同之處。

終於甘璐頭一偏,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那女人取出手絹替她擦著眼淚和額上的汗水:“我請人來伺候他,保證把他照顧得好好的,你馬上要讀高三了,搬到我那裏住,專心學習準備高考。”

“他不會接受你找人照顧的,我也不會丟下爸爸。”

“誰讓你丟下他了,”那女人似乎又惱火了,“你以為我是來跟他搶你嗎?你這麽一個伶牙俐齒的女兒,搶回去也不過是天天氣我罷了,有什麽好?”

“我知道你是好心,不過我不會去你那裏的。”

“你老擺出一副和我過不去的樣子來討好他,安慰他那顆容易受傷的脆弱心靈,還真有點上癮了。他是一輩子幼稚偏執沒得救了,你總得有長大的一天吧。”

“算了,你先走吧,我現在沒力氣跟你吵架。”

那女人瞪著她,卻無可奈何,將手絹摔給她:“密碼是你的生日,有什麽事馬上給我打電話,別一個人硬撐著。”

她和來時一樣,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小小的脆響,一陣風似的離開了。甘璐捏著手絹與銀行卡,呆呆地坐著,過了好一會兒,她輕聲說:“她是我媽媽。”

聶謙“唔”了一聲,他當然看出來了。

“她姓陸,我的名字是我爸爸的姓加上她的姓組合起來,我猜至少我出生的時候,他們是很恩愛的。”

聶謙無言地聽著。

“她其實算是很疼我了,離婚以後還時常瞞著我爸爸,給我買衣服,或者硬塞給我錢,生怕我生活得不好。”

這一點聶謙也能看出來,那女人雖然口齒利落,和女兒針鋒相對,沒有親呀抱的尋常親熱,可是話裏話外流露的全是關心。

“他們都對我好,都是好人,可是沒辦法生活在一起。”

“好人和好人生活在一起,一樣有可能是悲劇。”聶謙聲音平淡地回答她。

聶謙一直陪甘璐坐到甘博被推出手術室送入病房才走。那天以後,聶謙與甘璐再偶爾遇上,會相互點頭打招呼。暑假轉眼過去,甘博痊愈出院,聶謙回北京上學,甘璐升入高三,他們並沒有相互聯系。

醫生說甘博這次胃穿孔導致消化道出血,和他長期酗酒有密切關系,同時醫生鄭重警告,他身體的其他指標也不樂觀,再這麽喝下去,被切除了一部分的胃會繼續受損不說,得肝硬化、肝腹水甚至肝癌的可能性會越來越高。

甘璐以前憐惜父親郁郁不得志,沒太管著他喝酒,只要求他不要動不動喝到爛醉程度就可以了。聽了醫生的話,她再回來查過資料後,當著甘博的面,砸了家裏所有的酒瓶子,同時對他說:“爸爸,你選吧。你要繼續喝酒,我只好離開這個家,去跟媽媽生活,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

她早已經拒絕了經濟狀況明顯好過父親的母親陸慧寧接她過去的提議,也從來沒拿這句話威脅過父親。甘博知道女兒不是隨口說說,終於答應開始戒酒。

接下來這個街區開始大規模拆遷,甘博住習慣了這裏,與女兒商量後,選擇了接受離得不遠的一處已經落成的還建公寓;而遠在北方的聶謙強烈堅持讓他父母選擇了貨幣補償,然後去另一個新區買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