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保留的任性(第2/7頁)

她打開衣櫥,裏面衣服收納得整整齊齊,沒一絲淩亂。她從角落取出一個暗紅色牛津布包,盤腿坐到地板上,打開包,取出裏面的標準比賽橡膠和布制國際象棋墊,展平放到自己面前,然後將一個個棋子擺好。

“王對王,後對後;黑王站白格,白王站黑格。白後站白格,黑後站黑格。”

“後是國際象棋中威力最大的子,橫、直、斜都可以走,步數不受限制,不過不能越子。”

“對,這就是易位。”

“不,不行,這樣不符合規則。”

“又要賴皮嗎?”

這副國際象棋是她15歲時路非拿來給她的,那一年,辛開宇依然到處逍遙地做著生意,很少著家。路非經常過來給她補習功課,陪她下棋消遣,他低沉悅耳的聲音此刻仿佛仍然回響在室內。

盡管裝修時她對這個房子結構做了最大限度的改變,將舊時的家具全部換掉,包括他們曾多次坐在陽台上聊天的那兩張老式藤椅,雖然基本完好,她也讓裝修工人拿走了。

可她最終留下了這一副國際象棋。

她清晰地記得所有的規則,卻再沒和任何人對弈。只在某些寂寞的夜晚,她會拿出來,默默擺好,聽著那個聲音的指導,移動著棋子,仿佛那個少年仍坐在對面,耐心指導著自己。

“你生活在你自己的世界裏,有時完全無視別人的感受。”辛辰的上一任男朋友馮以安曾這樣指責她。

她畢竟不是那個一語不合就會拂袖而去的任性女孩子了,只含笑說:“嗨,我們公平一點,我並沒要求你放棄你的世界,也沒要求你把我的感受看得太重要。”

“我們這算戀愛嗎?”

“散步、吃飯、看電影、擁抱,再加親吻,不算戀愛算什麽?你不會和路人甲做這些事吧?”

“我當然不會隨便和哪個人做這些,不過,跟你做這一切的是誰,你表現得並不在意。”

“說得我好像對男人沒一點要求。”她抗議道,底氣並不足。

“你的要求並不針對我這個人,你只是要一個還算知趣順眼的人在你不工作、不徒步、不旅行、不發呆的時候陪你罷了,說到將來,好像是我一個人的事,你根本不在乎。”

她只好認輸,“對不起,我還當自己差不多已經成了個合理的好人了,沒料到在你眼裏我竟是這麽個德行。”

馮以安帶著她不理解的怒氣轉身而去,隔了幾天他來找她,她並不驕矜作勢,兩人講和,可到底留下陰影,這樣的爭執越來越頻繁,每次都以馮以安的拂袖而去告終,到了最終分手,她承認,盡管不悅,可她的確覺得也算是解脫了。

馮以安的父親是她大伯辛開明的老同事,同樣擔任著另一個部門的領導職位,兩人關系密切。辛開明對他們的分手大為不解,“小辰,你真得把任性這個習慣改改了。”

辛辰自知前科不良,只能辯解:“這次分手是馮以安提出來的。”

“不管是誰提出來的,你們都應該坐下來好好談,不要兒戲。上次我見到老馮,他還說他兒子很滿意你。”

“大伯,不用談了,馮以安已經交了一個新女友,前幾天我們在路上碰到過。”辛辰無可奈何地告訴大伯,前因後果扯起來未免說不清,她只有把這個事實說出來。當時馮以安跟她打招呼,主動介紹身邊的可人兒,十分客氣周到,似乎再沒一點不愉快,當然已經是無可挽回了。

聽到他才分手就另覓新歡,辛開明更加惱火,幾乎要打電話給他父親興師問罪,辛辰趕忙攔住,笑著說:“千萬別再問什麽了,分手很平常,大伯,我們性格合不來罷了。”

一邊的李馨卻若有所思,“既然小辰都這麽說了,年輕人的事,別管太多了。”

辛開明只得作罷。

辛辰松了口氣,這一年多的交往,兩人算得上相處融洽,可是馮以安並沒冤枉她,她的確並不投入。當所有人都覺得她不再任性的時候,她還保留著一點任性,那就是將一部分生活固執地留在那個只剩下自己的世界裏。

馮以安要求的專注她給不了,有這個前提在,分手的結果來得並不傷人。

辛辰伸手一掃,將面前的棋盤攪亂,抱住雙膝,往後靠到衣櫥上,透過臥室窗子看出去,只見那群鴿子低飛掠過。

她選擇了有理智的生活,種花、徒步,認真工作,和同樣理智可靠的男人交往,盡管欠缺一點熱情,可是溫和寬容無可挑剔。

她只是不能放棄她從14歲就開始擁有的溫暖回憶,哪怕他後來決絕地走出了她的世界,和她再無一絲聯系。

辛笛對著手機嗯嗯啊啊,這是她成年以後接媽媽電話時的標準語氣。

放下手機,辛笛嘆氣。一直到讀大學那一年,她媽媽李馨都是她生活絕對的統治者,決定什麽時候受孕放她來人世只是開始,接下來決定她吃哪個牌子的奶粉,上哪個幼兒園、哪一種興趣班,學什麽樂器,跟什麽老師學哪一種畫法,念哪一所小學、中學,進哪一個班主任帶的班,穿什麽樣的衣服,交什麽類型的朋友,看哪一部電影和課外書……巨細無遺,無所不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