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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延續他的幸福感,他走到衣櫃前,把每一扇門、每一個抽鬥都打開,那裏井然有序地放著她的日常用品,她的不為人知的小秘密。他用兩根指頭挑起一件胸罩,在自己的胸前比畫了一下,之後他矯正了自己剛才的擁抱姿勢,把手臂往裏縮了兩厘米,心裏說,這樣的擁抱才適合你。

行動幹凈利索,決不能遲疑猶豫拖泥帶水,這是幹他們這行應該的,但是今天,他違背了自己的準則,他在犯規。

他一直是個謹慎小心的人,不在“工作”時冒任何一個危險。鬼知道他今天是怎麽回事?

現在你再看他,從容走到姑娘的床邊,在床上躺下,讓他覺得美好的氣息在那裏格外濃郁,差不多立即就進入夢鄉。他睡了十分鐘,或者半分鐘,之後他猛然醒來,驚跳而起,仿佛剛醒悟自己此刻置身此地的真正原因。他迅速走到梳妝台前,一一打開那些抽屜,把他認為值錢的東西迅速裝進自己的袋子。

該走了。

但他的目光卻停留在鏡子裏,他低頭從放在鏡子邊上的筆記本上撕下一頁紙,又借用了主人的圓珠筆,仿照孩童的筆跡,十分稚拙地寫下一行字:妞,我想親死你。

他把紙條放在梳妝台正中,用筆壓住,確定主人歸來即便得知自己遭盜的不幸事實時,也能在臨昏厥前看見這個字條,讀完這一行字。

之後他拍拍自己戴手套的兩只手,帶著他的獲得,離開現場。

這依然會是一樁在警察那裏掛著的案子!掛著掛著,連警察、連失主都會忘掉這事,世界太大了,大到這樣的事件連本市晚間新聞都上不了。晚上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不無遺憾地這般想。他想,若是能上新聞,說不定他就有機會在記者的鏡頭裏看見失竊姑娘的真實容顏呢。

時間一天天過去,現在,他改行了。“金盆洗手”以前是一個詞,現在是他心裏能體會到的真切感受:輕松、自在、釋然。

他帶著釋然之後的輕松和自在,衣冠楚楚地走進一家豪華購物中心,一陣香風撲上他的臉,使他心曠神怡,等他從迷蒙的香氣裏醒過神,就見到那個姑娘,正站在一排高高低低的名貴香水瓶子後面迎面而立。他眼睛一亮,滿心歡喜,不由得沖著她“嗨”了一聲:是你啊?原來你在這裏上班?

他熱情相迎,忘了過往,只是驚訝與歡喜。

那姑娘準把他當成了一位久未謀面的熟人,沒準是自己十年不見的小學同學呢。他沒看錯,這確實是個有教養富美德的姑娘,她對他也是笑臉相迎,一邊期盼他能早點報出大名好讓她免受尷尬。

他一直走到她跟前,他把臉湊上去,直到姑娘獨一無二的香氣清晰可聞。他用低沉的嗓音在姑娘耳邊細語:妞,我想親死你。

然後他像是說出了一個深藏心間已久的心願似的安靜退去。

他不能回頭,因此他沒法看見那可愛姑娘臉上的笑容是怎樣一點點凍結在臉上,紅暈如何一點點退去,蒼白又是如何鋪滿了那張迷人的臉蛋。

警察找上門來的時候他正在睡覺,他驚訝誰一大早就來敲他的門,不做賊就不怕誰敲門,是的,他早就不當賊了,他也早沒了警惕心,因此當他打開房門,看見警察的一瞬,他還是有點吃驚,但他立即就明白了,並且明白自己無路可逃。

於是,他和那個比自己年輕幾歲的警察開玩笑:要不是我提供線索,就是再過十五年,你也不會破案的。

年輕警察謙虛點頭,在他的手腕上拍一下,說,我承認你是個奇跡。

離 婚

上午九點半鐘,白裏曼法官準時出現在法官席位上。在審理完今天的案件之後他將退休,徹底告別這個他效力了三十年的法庭。

白裏曼法官今天審理的是一樁離婚案,被告是婚姻中的丈夫,原告是妻子。

在提問前,白裏曼法官照例認真打量雙方,這是他三十年裏養成的習慣,不管案件當事人因何來到這裏,白裏曼法官都會用平等的、近於神父的目光打量他們,似乎希望借此把他普世的愛贈予對方。

白裏曼法官溫和地打量這對夫妻,丈夫高猛威壯,妻子細瘦伶仃,仿佛在過去的生活裏,他們一個用狠了加法,一個用狠了減法。

注視過他們之後,白裏曼法官用溫和的聲音詢問原告方。

白裏曼:“你確定要和你的丈夫離婚?”

妻子:“是的,法官先生。”

白裏曼:“你丈夫有外遇了嗎?”

妻子:“這個我不確定,法官先生。”

白裏曼:“他虐待你嗎?”

“這個……”瘦弱的妻子神情更加遲疑。

“你離婚的理由是什麽呢?”白裏曼法官停頓一會兒,溫和地問。

“我結婚的頭一個月就確定我不能和我的丈夫在一張床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