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言笑如常同歸謁老父 莊諧並作小宴鬧冰人(第3/3頁)

到了晚上七點鐘,家樹同著伯和夫婦,一齊來了。先是何麗娜出來相陪,其次是何廉,最後何太太出來。陶太太立刻迎上前問好,又向家樹招招手道:“表弟過來,你看這位老伯母是多麽好呵!”家樹過來,行了個鞠躬禮。何太太早是由頭至腳,看了個夠。這內客室裏,有了陶太太和何太太的話家常,又有何廉同伯和談時局,也就立刻熱鬧起來。

到了吃飯的時候,飯廳裏一張小圓桌上,早陳設好了杯筷。陶太太和伯和丟了一個眼色,就笑道:“我們這裏,是三個主人三個客,我同伯和幹脆上座了,不必謙虛。二位老人家請挨著我這邊坐。家樹,你坐伯和手下。”這裏只設了六席,家樹下手一席,她不說,當然也就是何麗娜坐了。家樹並非坐上席,不便再讓。何麗娜恐怕家樹受窘,索性作一個大方,靠了家樹坐下。聽差提了一把酒壺,正待來斟酒,陶太太一揮手道:“這裏並無外人,我們自斟自飲吧。”何麗娜是主人一邊,決沒有讓父母斟酒之理,只好提了壺來斟酒。斟過了伯和夫婦,她才省悟過來,又是陶太太搗鬼,只得向家樹杯子裏斟去。家樹站起來,兩手捧了杯子接著。陶太太向何廉道:“老伯,你是個研究文學有得的人,我請問你一個典,‘相敬如賓’這四個字,在交際場上,隨便可以用嗎?”她問時,臉色很正。何廉一時不曾會悟,笑道:“這個典,豈是可以亂用的?這只限於稱贊人家夫婦和睦。”何麗娜已是斟完了酒,向陶太太瞟了一眼。倒是何太太明白了,向她道:“陶太太總是這樣淘氣!”何廉也明白了,不覺用一個指頭擦了小胡子微笑。伯和端了杯子來向何麗娜笑道:“多謝,多謝!”又向家樹道:“喝酒,喝酒。”何廉笑道:“有你賢伉儷在座,總不愁宴會不熱鬧!”於是全席的人都笑了。在家樹今天來赴約的時候,樊、何兩方的關系,已是很明白的表示出來了。現在陶太太如此一用典,倒有些“畫龍點睛”之妙。陶太太是個聰明人,若是那話不能說時,如何敢造次問那個典。這一個小約會,大家吃得很快樂。

飯畢,何麗娜將陶太太引到自己臥室後盥洗房去洗臉,便笑問道:“你當了老人家,怎麽胡亂和我開玩笑?”陶太太道:“你可記得?我對你說過,總有那樣一天——現在是那樣一天了。你們幾時結婚?”何麗娜笑道:“你越來越胡說了,怎麽提到那個問題上去?你們當了許多人,就這樣大開其玩笑,鬧得大家都怪難為情的。”陶太太笑道:“喲!這就怪難為情?再要向下說,比這難為情的事還多著啦。”說著話時,走到外面屋子裏來,在梳妝台邊,將各項化妝品,都看了一看,拿起一盒子法國香粉,揭了蓋子,湊在鼻尖上聞了一聞,笑道:“這真是上等的東西,你來擦吧。”何麗娜道:“晚上了,我又不出門,抹點雪花膏得了。”陶太太對著鏡子裏她的影子微笑了一笑,道:“雖然不出門,可是比出門還要緊,今天你得好好的化妝才對。”何麗娜笑道:“陶太太,我求饒了,你別開玩笑。我這人很率直的,也不用藏假,你想,現在到了開玩笑的時候嗎?”陶太太道:“你要我不鬧你也成,你得叫我一聲表嫂。”何麗娜道:“表嫂並不是什麽占便宜的稱呼呀!”陶太太道:“你必得這樣叫我一聲。你若不叫我,將來你有請我幫忙的時候,我就不管了。”可何麗娜總是不肯叫。

二人正鬧著,何太太卻進來,問道:“你們進來許久,怎麽老不出去?”何麗娜鼓了嘴道:“陶太太盡拿人開玩笑。”陶太太笑道:“伯母,請你評評這個理,我讓她叫我一聲表嫂,她不肯。”何太太笑著,只說她淘氣。陶太太笑道:“這碗冬瓜湯,我差不多忙了一年,和你也談過多次,現在大家就這樣彼此心照了。”何太太道:“這個年月的婚姻,父母不過是顧問而已,我還有什麽說的?好在孩子是很老成,潔身已很中意。”陶太太道:“那麽,要不要讓家樹叫開來呢?”何太太道:“那倒不必,將來再說吧。”

陶太太這樣說著話,一轉眼,卻不看見了何麗娜,伸頭向盥洗房裏一看時,只見她坐在洗臉盆邊的椅子上,只管將濕手巾去擦眼淚。陶太太倒吃了一驚,她如今苦盡甘來,水到渠成,怎麽哭起來呢?便走上前握了她的手道:“你怎麽了,你怎麽了?”要知何麗娜如何回答,下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