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驚疾成狂墜樓傷往事 因疑入幻避席謝新知(第3/5頁)

劉將軍放下碗筷,用手摸著臉,躊躇著笑道:“你的話是對的,可是你別拿話來騙我!”秀姑道:“這就不對了。我一個窮人家的孩子,像你這樣的人不跟,還打算跟誰呢?你瞧我是騙人的孩子嗎?”劉將軍笑道:“得!就是這樣辦,可是日子要快一點子才好。”秀姑道:“只要不是今天,你辦得及,明天都成。可是你先別和我鬧著玩,省得下人看見了,說我不正經。”劉將軍笑道:“算你說得有理,也不急在明天一天,後天就是好日子,就是後天吧。今天你不是到醫院裏去嗎?順便你就回家對你父母說一聲兒,大概他們不能不答應吧。”秀姑道:“這是我的終身大事,他們怎麽樣管得了!再說,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呢,哪有不答應的道理!”這一套話,說得劉將軍滿心搔不著癢處,便道:“你別和老媽子那些人在一處吃飯了,我吃完了就走的,你就在這桌子吃吧。”秀姑噗嗤一笑,點著頭答應了。劉將軍心想:無論哪一個女子,沒有不喜歡人家恭維的。你瞧這姑娘,我就只給她這一點面子,她就樂了。他想著高興,也笑了。只是為了鳳喜,耽誤了一早晌沒有辦事,這就坐了汽車出門了。

秀姑知道他走遠了,就叫了幾個老媽子,一同到桌上來,大家吃了一個痛快。秀姑吃得飽了,說是將軍吩咐的,就坐了家裏的公用汽車,到普救醫院來看鳳喜。

鳳喜住的是頭等病室,一個人住了一個很精致幹凈的屋子。她躺在一張鐵床上,將白色的被褥,包圍了身子,只有披著亂蓬蓬散發的頭,露出外面,深深的陷入軟枕裏。秀姑一進房門,就聽到她口裏絮絮叨叨什麽用手槍打人,把我扔下樓去,說個不絕。她說的話,有時候聽得很清楚,有時卻有音無字。不過她嘴裏,總不斷的叫著樊大爺。床前一張矮的沙發,她母親沈大娘卻斜坐在那裏掩面垂淚,一擡頭看見秀姑,站起來點著頭道:“關大姐,你瞧,這是怎麽好?”只說了這一句,兩行眼淚,如拋沙一般,直湧了出來。秀姑看床上的鳳喜時,兩頰上,現出很深的紅色,眼睛緊緊的閉著,口裏含糊著只管說:“扔下樓去,扔下樓去。”秀姑道:“這樣子她是迷糊了,大夫怎麽說呢?”沈大娘道:“我初來的時候,真是怕人啦。她又能嚷,又能哭,現在大概是累了,就這樣的躺下兩個鐘頭啦。我看人是不成的了。”說著,就伏在沙發靠背上窸窸窣窣的擡著肩膀哭。

秀姑正待勸她兩句,只見鳳喜在床上將身子一扭,格格的笑將起來。越笑越高聲,閉著眼睛道:“你冤我,一百多萬家私,全給我管嗎?只要你再不打我就成。你瞧,打的我這一身傷!”說畢,又哭起來了。沈大娘伸著兩手顛了幾顛道:“她就是這樣子笑一陣子,哭一陣子,你瞧是怎麽好?”鳳喜卻在床上答道:“這件事,你別讓人家知道。傳到樊大爺耳朵裏去了,你們是多麽寒磣哪!”說著,她就睜開眼了。看見了秀姑,便由被裏伸出一只手來,搖了一搖,笑道:“你不是關大姐?見著樊大爺給我問好。你說我對不住他,我快死了,他原諒我年輕不懂事吧!”說著,放聲大哭。秀姑連忙上前,握了她的手,她就將秀姑的手背去擦眼淚。秀姑另用一只手,隔了被去拍她的脊梁,只說:“樊大爺一定原諒你的,也許來看你呢。”

這裏鳳喜哭著,卻驚動了醫院裏的女看護,連忙走進來道:“你這位姑娘,快出去吧,病人見了客是會受刺激的。”秀姑知道醫院裏規矩,是不應當違抗看護的,就走出病室來了。這一來,她心裏又受一種感觸,覺得人生的緣法,真是有一定的:鳳喜和家樹決裂到這種地步,彼此還有一線牽連。看鳳喜睡在床上,不斷的念著樊大爺。樊大爺哪裏會知道,我給他傳一個信吧。於是就在醫院裏打了一個電話給家樹,請他到中央公園去,有話和他說。家樹接了電話,喜不自勝,約了馬上就來。

當下秀姑吩咐汽車回劉宅,自雇人力車到公園來。到了公園門口,她心裏猛可的想起一樁事:記得在醫院裏伺候父親的時候,曾做了一個夢,夢到和家樹挽了手臂,同在公園裏遊玩,不料今日居然有和他同遊的機會,天下事就是這樣:真事好像是夢;做夢,也有日子會真起來的,我這不是一個例子嗎?只是電話打得太匆促了,只說了到公園來相會,卻忘了說在公園裏一個什麽地方相會。公園裏是這樣的大,到哪裏去找他呢?心裏想著,剛走上大門內的遊廊,這個啞謎,就給人揭破了。原來家樹就在遊廊總口的矮欄上坐了,他是早在這裏等候呢。他一見秀姑便迎上前來,笑道:“我接了電話,馬上雇了車子就搶著來了。據我猜,你一定還是沒有到的,所以我就在這裏坐著等候。不然公園裏是這樣大,你找我,我又找你,怎麽樣子會面呢?大姑娘真為我受了屈,我十二分不過意,我得請請你,表示一番謝意。”秀姑道:“不瞞你說,我們爺兒倆,就是這個脾氣,喜歡管閑事,只要事情辦得痛快,謝不謝,倒是不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