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托跡權門姑為蜂蝶使 尋盟舊地喜是布衣交(第4/6頁)

劉將軍張著嘴哈哈大笑起來,走了過來,將右手一伸,托住鳳喜的下巴頦,讓鳳喜揚著臉。左手一個指頭,點著鳳喜道:“找一個漂亮的人兒,你不樂意嗎?去年我到上海去,看見人家有雇大姑娘做事的,叫做大姐,我就羨慕得了不得。回北京來,找了一年,也沒找著,今天真找著了,我為什麽不用?別說她是一個人,就是一個狐狸精變的,我都得用下。”說著抽了手回來,自己一陣亂鼓掌,又道:“那不行!你有生氣的樣子,你得樂。”說時,橫了眼睛望著鳳喜,鳳喜果然對他嘻嘻的笑了。

秀姑看了這樣子,嘴裏說不出什麽,可是兩只腳站在地上,恨不得將地站下一個窟窿去。劉將軍道:“呔!那姑娘你在我這裏幹下去吧。我給你三十塊錢一個月,你嫌不嫌少?”秀姑一看他那樣子,便微微一笑,低著聲音道:“今天我得回去取鋪蓋,明天來上工吧。”劉將軍走近一步,向她道:“你別害臊,有話對我說呀。好吧,我明天上天津去,後天就回來的,你別因為沒看見我就不幹。也別聽我這小太太的話,她作不了主的。”鳳喜手裏拿著一個雪梨,背過臉用小刀子削皮,對秀姑以目示意。秀姑領悟了,便扯了一扯老婦的衣襟,一同出來了。老婦走到僻巷裏,將衣襟扯起來,揩著額角上的冷汗道:“我的媽,我的魂都嚇掉了。這真不是可以鬧著玩的!”秀姑一笑,轉身自回家了。

秀姑到了家裏,將話告訴了壽峰。壽峰笑道:“使倒使得。可是將來你一溜,那姓劉的和老婆子要起人來,她要受累了。”秀姑見父親答應了,很是歡喜。

次日上午秀姑先到醫院裏見家樹,將詳細的經過,都告訴了他。家樹忘其所以,不覺深深的對秀姑作了三個揖。秀姑向後退了兩步,笑著低了聲音道:“你這樣多禮。”家樹道:“我也來不及寫信了,請你今天仔細的問她一問。她若是不忘記我,我請她趁著今明天這個機會,找個地方和我談兩句話。”說著,又想了一想道:“不吧,我還是寫幾個字給她。”於是向醫院裏要了一張紙,用身上的自來水筆,就在候診室裏,伏在長椅的椅靠上寫,可是提起筆先寫了“鳳喜”兩字,就呆住了。以下寫什麽呢?候診室裏人很多,又怕只管出神會引起人家注意,於是接著寫了八個字:“我對於你依然如舊。”寫完,搖了一搖頭,把筆收起,將紙捏成一團對秀姑道:“我沒法寫,還是你告訴她的好。”秀姑也只好點了點頭,起身便走。家樹又追到候診室外來,對秀姑道:“信還是帶去吧,她總看得出是我的親筆。”於是又把紙團展開,找了一個西式窗口,添上一行字:“傷心人白。”秀姑看他寫這四個字的時候,臉色慘白。秀姑也覺得他實可傷心,心裏有點忍不住淒楚,手裏拿過字紙就閃開一邊,因道:“我有了機會,再打電話告訴你吧。”

秀姑匆匆的離開了醫院,就到劉將軍家來,向門房裏說明了,是來試工的,一直就奔上房。上房另有女仆,再引她到鳳喜臥室裏去。鳳喜一見,便說道:“將軍到天津去了,我也不知道他有什麽事分配你做。今天你先在我屋子裏陪著我,做點小事吧。”秀姑會意,答應了一聲“是”。等到屋子裏無人,鳳喜才皺了眉道:“大姐,你的膽子真大!怎麽敢冒充找事,混到這裏來。若是識破了,恐怕你的性命難保,就是我也不得了。”秀姑笑道:“是呀,這是將軍家裏,不是鬧著玩的。可是還有個人,性命也難保呢!我拼了我這條命,也只好來一趟。為什麽呢?因為人家救過我父親的命,我不能不救他的命。”秀姑說著話臉色慢慢的不好看,最後就板著臉,兩手一抱膝蓋,坐到一邊椅子上。鳳喜道:“大姐,你這話是說我忘恩負義嗎?我也是沒有法子呀!現在樊大爺怎麽樣了,他叫你來有什麽意思?”秀姑便在身上掏出字條,交給鳳喜道:“這是他讓我帶給你的信。”於是把那天什刹海見面以至現在的情形,說了一遍。鳳喜將字條看了一看,連忙捏成一個紙團,塞在衣袋裏,因道:“他忘不了我,我知道。可是我現在已經嫁了人,我還有什麽法子!就請你告訴他,多謝他惦記。至於他待我的好處,我也忘不了。不瞞你說,現在我手上倒也方便,拿個一萬八千兒的,還不值什麽,我有點東西謝他,請你給我拿了去。”秀姑笑道:“一萬八千——就是十萬八萬,你也拿得出來,這個我早知道了。但是他不望你謝他,只要你治他的病。”鳳喜道:“我又不是大夫,我怎麽能治他的病?”秀姑道:“你想,他害病,無非是想你。現在你有兩個藥方可以治他的病:其一,你是趁了這個機會,跟他逃去;其二,你當面對他說明,你不愛他了,現在日子過得很好。這樣,他就死心塌地不再想你了,病也就好了。我跟人家傳信,只得說到這種樣子。你要怎麽辦,那就聽憑於你。”說完,又板起了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