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沽酒迎賓甘為知己死 越墻窺影空替美人憐(第2/5頁)

壽峰聽了此言,一句話也不說,咚的一聲,便將桌子一拍。秀姑給沈大娘倒了一碗茶,正放到桌子上,桌子一震,將杯子當啷一聲震倒,濺了沈大娘一袖口水。秀姑忙著找了手絹來和她擦抹,直賠不是。壽峰倒不理會,跳著腳道:“這是什麽世界!北京城裏,大總統住著的地方,都是這樣不講理。若是在別地方,老百姓別過日子了,大街上有的是好看的姑娘,看見了……”秀姑搶著上前,將他的手使勁拉住,說道:“爸爸!你這是怎麽了?連嚷帶跳一陣子,這事就算完了嗎?幸虧沈大嬸早就聽我說了,你是這樣點爆竹的脾氣,要不然,你先在自己家裏,這樣鬧上一陣子,那算什麽?”壽峰讓他姑娘一勸,突然向後一坐,把一把舊太師椅子嘩啦一聲,坐一個大窟窿,人就跟著椅子腿,一齊倒在地下。沈大娘不料這老頭子會生這麽大氣,倒愣住了,望著他做聲不得。壽峰站起來也不言語,坐到靠門一個石凳上去,兩手托了下巴,撅著胡子,兀自生氣。一看那把椅子,拆成了七八十塊木片,倒又噗嗤一聲,接上哈哈大笑起來,因站著對沈大娘拱拱手道:“大嫂!你別見笑,我就是點火藥似的這一股子火性,憑怎麽樣忍耐著,也是改不了。可是事情一過身,也就忘了。你瞧我這會子出了這椅子的氣,回頭我們姑娘一心痛,就該叨嘮三天三宿了。”說時,不等沈大娘答詞,昂頭想了一想,一拍手道:“得!就是這樣辦。這叫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大嫂!你贊成不贊成?”秀姑道:“回頭又要說我多事了,你一個人鬧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個字來。你問人家贊成不贊成,人家知道贊成什麽呢?”壽峰笑道:“是了,我倒忘了和大嫂說。你的姑娘,若是照你說的話,就住在那樓上,無論如何,我可以把她救出來。可是這樣一來,不定闖上多大的亂子。你今天晚上二更天,收拾細軟東西,就帶到我這裏來。我這裏一拐彎,就是城墻,我預備兩根長繩子吊出城去。我有一個徒弟,住在城外大王莊,讓他帶你去住幾時。等樊先生來了,或是帶你們回南京,或是就暫住在城外,那時再說。你瞧怎樣?”沈大娘道:“好是好,但是我姑娘在那裏面,你有什麽法子救她出來呢?”壽峰道:“這是我的事,你就別管了。我要屈你在我這兒吃一餐便飯,不知道你可有工夫?也不光是吃飯,我得引幾個朋友和你見見。”沈大娘道:“若是留我有話說,我就擾你一頓,可是你別費事。”壽峰道:“不費事不行,可也不是請你。”於是伸手在他褲帶子中間掛著的舊褡褳裏,摸索了一陣,摸出一元銀幣,又是些零碎銅子票,一齊交到秀姑手上道:“你把那葫蘆提了去,打上二斤白幹,多的都買菜,買回來了,就請沈大嬸兒幫著你做,我去把你幾位師兄找來。”說畢,他找了一件藍布大褂披上,就出門去了。

秀姑將屋子收拾了一下,不便留沈大娘一人在家裏,也邀著她一路出門去買酒菜。回來時,秀姑買了五十個饅頭,又叫切面鋪烙十斤家常餅,到了十二點鐘,送到家裏去。沈大娘道:“姑娘!你家請多少客?預備這些個吃的。”秀姑笑道:“我預備三個客吃的。若是來四個客,也許就鬧饑荒了。”

沈大娘聽了秀姑的話,只奇怪在心裏,陪著她到家,將菜洗做時,便聽到門口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見先來的一個人,一頂破舊草帽,戴著向後仰,一件短褂,齊胸的紐扣全敞著,露出一片黑而且胖的胸脯子來。後面還有一個長臉麻子,一個禿子,都笑著叫“師妹”,抱了拳頭作揖。最後是關壽峰,卻倒提了一只羊腿子進來,遠遠的向上一舉道:“你周師兄不肯白吃咱們一餐,還貼一只羊腿,咱們燒著吃吧。”於是將羊腿放在屋檐下桌上,引各人進屋。沈大娘也進來相見,壽峰給她介紹:那先進來的叫快刀周,是羊屠夫;麻子叫江老海,是吹糖人兒的;禿子便叫王二禿子,是趕大車的。壽峰道:“大嫂!你的事我都對他們說了,他們都是我的好徒弟,只要答應幫忙,掉下腦袋來,不能說上一個不字。我這徒弟他就住在大王莊,家裏還種地,憑我的面子,在他家裏吃上周年半載的窩窩頭,決不會推辭的。”說時,就指著王二禿子。王二禿子也笑道:“你聽著,我師傅這年高有德的人,決不能冤你。我自己有媳婦,有老娘,還有個大妹子。我又整個月不回家,要說大姑娘寄居在我們那兒,是再能夠放心沒有的了。”江老海道:“王二哥!當著人家大嬸兒在這兒,幹嘛說出這樣的話來?”王二禿子道:“別那麽說呀!這年頭兒,知人知面不知心。十七八歲大姑娘,打算避難到人家家裏去,能不打聽打聽嗎?我幹脆說出來,也省得人家不放心。話是不好聽,可是不比人家心裏納悶強嗎?”這一說,大家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