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竹戰只攻心全局善敗 錢魔能作祟徹夜無眠(第4/6頁)

次日清晨,一覺醒來,連忙就拿了鑰匙去開小箱子,一見鈔票還是整卷的塞在箱子犄角上,這才放了心。沈大娘一腳踏進房來,張著大嘴,輕輕的問道:“你幹什麽?”鳳喜笑道:“我做了一個噩夢。”說了將手向沈三玄的屋子一指道:“夢到那個人把錢搶去了,我和他奪來著,奪了一身的汗,你摸摸我的脊梁。”沈大娘笑道:“我也是鬧了一晚上的夢。別提了,鬧得酒鬼知道了,可真是個麻煩。”

她母女二人這樣的提防沈三玄,但是沈三玄一早起來,就出門去了,到晚半天他才回家。一見著鳳喜,就拱了拱手道:“恭喜你發了一個小財呀。我勸你去,這事沒有錯吧!”鳳喜道:“我發了什麽財?有錢打天上掉下來嗎?”沈三玄笑道:“雖然不能打天上掉下來,反正也來得很便宜。昨晚在尚家打牌,你贏了好幾百塊錢,那不算發個小財嗎?反正我又不想分你一文半文,瞞著我作什麽?我剛才到尚公館去,遇到那黃副官,他全對我說了,還會假嗎?他說了呢,尚太太今天晚上在第一舞台包了個大廂,要請你去聽戲,讓我回來先說一聲,大概等一會就要派汽車來接你了。”鳳喜因道:“我贏是贏了一點款子,可是借了雅琴姐兩三百塊,還沒有還她呢。”沈三玄連連將手搖著道:“這個我管不著,我是問你聽戲不聽戲?”

當下鳳喜猶豫一陣,卻沒有答應出來。因見沈大娘在自己屋子裏,便退到屋子裏問她道:“媽!你說我去還是不去呢?要是去的話,一定還有尚師長劉將軍在內,老和爺們在一處,可有些不便。況且是晚晌,得夜深才能回來。要是不去,雅琴待我真不錯;況且今天又是為我包的廂,我硬要掃了人家面子,可是怪不好意思的。”她說著這話,眉頭皺了很深。沈大娘道:“這也不要什麽緊,愁得兩道眉毛拴疙瘩做什麽?你就坐了他們的車子到戲館子去走一趟,看一兩出戲,早早的回來就是了。”沈三玄在外面屋子裏聽到這話,一拍手跳了起來道:“這不結了!有尚太太陪在一塊兒,原車子來,原車子去,要什麽緊!掇飾掇飾換了衣服等著吧!汽車一來,這就好走。”鳳喜雖覺得他這話,有點偏於奉承,但是真去坐著包廂聽戲,可不能不修飾一番。因此撲了一撲粉,又換了一件自己認為最得意的英綠紡綢旗衫。因為家樹在北京的時候,說她已經夠艷麗的了,衣服寧可清淡些,而況一個做女學生的人,也不宜穿得太華麗了。所以在鳳喜許多新裝項下,這一件衣服,卻是上品。

鳳喜換了衣服,恰好尚師長派來接客的汽車也就剛剛開到。押汽車的護兵已經熟了,敲了門進來就在院子裏叫道:“沈太太!我們太太派車子來接小姐了。”沈大娘從來不曾經人叫過太太,在屋子裏聽到這聲太太,立刻笑了起來道:“好好!請你們等一等吧。”兩個護兵答應了一聲“是”。沈大娘於是笑著對鳳喜道:“人家真太客氣了,你就走吧。”鳳喜笑著出了門,沈大娘本想送出去的,繼而一想,那護兵都叫了我是太太,自己可不要太看不起自己了,哪有一個太太,黑夜到大門口來關門的!因此只在屋子裏叫一聲:“早些回來吧。”鳳喜正自高興,一直上汽車去,也沒有理會她那句話。

這汽車一直開到第一舞台門口,另有兩個護兵站了等候。一見鳳喜從汽車上下來,就上前叫著“小姐”,在前引路。二門邊戲館子裏的守門與驗票人,共有七八個。見著鳳喜前後有四個掛盒子炮的,都退後一步,閃在兩旁,一齊鞠著躬。還有兩個人說:“小姐,你來啦?”鳳喜怕他們會看出不是真小姐來,就挺著胸脯子並不理會他們,然後走了進去。到了包廂裏,果然是尚師長夫婦和劉將軍在那裏。這是一個大包廂,前面一排椅子,可以坐四個人。鳳喜一進來,他們都站起來讓座。一眼看見劉將軍坐在北頭,正中空了一把椅子,是緊挨著他的,分明這就是虛席以待的了。本當不坐,下手一把椅子卻是雅琴坐的,她早是將身子一側,把空椅子移了一移,笑道:“我們一塊兒坐著談談吧。”鳳喜雖看到身後有四張椅子,正站著一個侍女,兩個女仆,自己決不能與她們為伍,只得含著笑坐下來。剛一落座,劉將軍便斟了一杯茶,雙手遞到她面前欄杆扶板上,還笑著叫了一聲“沈小姐喝茶”,接上又把碟子裏的瓜子、花生、糖、陳皮梅、水果之類,不住的抓著向面前遞送。鳳喜只能說著“不要客氣”,可沒有法子禁止他。

這個時候,台上正演的是一出《三擊掌》,一個蒼髯老生呆坐著聽,一個穿了宮服的旦角,慢慢兒的唱,一點引不起觀客的興趣。因之滿戲園子裏,只聽到一種轟隆轟隆鬧蚊子的聲浪,先是少數人說話,後來聽不見唱戲,索性大家都說話。劉將軍也就向著鳳喜談話,問她在哪家學校,學校裏有些什麽功課。由學校裏,又少不得問到家裏。劉將軍聽她說只有一個叔叔,閑在家裏,便問:“從前他幹什麽的呢?”鳳喜想要說明,怕人家看不起,紅著臉,只說了一句“是做生意”,劉將軍也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