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竹戰只攻心全局善敗 錢魔能作祟徹夜無眠(第2/6頁)

有一牌,鳳喜手上,起了八張筒子,只有五張散牌,心想:贏了錢不少,犧牲一點也不要緊。因是放開膽子來,只把萬子、索子打去,抓了筒子,一律留著。自己起手就拆了一對五萬打去,接上又打了一對八索,心想在上手的人,或者會留心。可是劉將軍也不打萬子,也不打索子,張張打的都是筒子,鳳喜吃七八九筒下來,碰了一對九筒,手上是一筒作頭,三四五六筒,外帶一張孤白板,等著吃二五四七筒定和。劉將軍本就專打筒子的,他打了一張七筒,鳳喜喜不自勝,叫了聲:“吃!”正待打出白板去,同時雅琴叫了一聲:“碰”!卻拿了兩張七筒碰去了。鳳喜吃不著不要緊,這樣一來,自己一手是筒子,不啻已告訴人,這樣清清順順的清一色,卻和不到,真是可惜得很。劉將軍偷眼一看她,見她臉上,微微泛出一層紅暈,不由得微微一笑,到了他起牌的時候,起了一張一萬,他毫不考慮的把手上四五六三張筒子,拆了一張四筒給打出去。鳳喜又怕人碰了,等了一等,輕悄悄的,放出五六筒吃了。雅琴向劉將軍道:“瞧見沒有?人家是三副筒子下了地,誰要打筒子,誰就該吃包子了。”劉將軍微笑道:“她是假的,決計和不了筒子。”雅琴道:“和筒子不和筒子,那都不管它,你知道她要吃四七筒,怎麽偏偏還打一張四筒她吃?”劉將軍呵了一聲,用手在頭上一摸道:“這是我失了神。”

說話之間,又該劉將軍打牌了,他笑道:“我不信,真有清一色嗎?我可舍不得我這一手好牌拆散來,我包了。”說著抽出張五筒來,向面前一擺,然後兩個指頭按著,由桌面上,向鳳喜面前一推,笑道:“要不要?”鳳喜見他打那張四筒就有點成心,如今更打出五筒來,明是放自己和的,心裏一動,臉上兩個小酒窩兒,就動了一動,微笑道:“可真和了。”於是將牌向外一攤。劉將軍嚷起來道:“沒有話說,吃包子,吃包子。”於是將自己的牌,向牌堆裏一推,接上就掏鈔票,點了一點數目和零碎籌碼,一齊送到鳳喜面前來。鳳喜笑道:“忙什麽呀!”劉將軍道:“越是吃包子,越是要給錢給得痛快,要不然,人家會疑心我是撒賴的。”如此一說,大家都笑了。鳳喜也就在這一笑中間,把錢收了去。尚師長在桌子下面,用腳踢了一踢雅琴的腿,又踢了一踢劉將軍的腿,於是三個人相視而笑。

四圈牌都打完了,鳳喜已經贏三四百元,自己也不知道牌有多大?也不知道一根籌碼,應該值多少錢?反正是人家拿來就收;給錢出去,問了再給。雖然覺得有點坐在悶葫蘆裏,但是一問起來,又怕現出了小家子氣象,只可估量著罷了。心裏不由得連喊了幾聲慚愧,今天幸而是劉將軍牌打得松,放了自己和了一副大牌,設若今天不是這樣,只管輸下去,自己哪裏來的這些錢付牌賬?今天這樣輕輕悄悄的上場,總算冒著很大的危險,回頭看看他們輸錢的,卻是依然笑嘻嘻的打牌。原來富貴人家,對於銀錢是這樣不在乎。平常人家把十塊八塊錢,看得磨盤那樣重大,今天一比,又算長了見識了。在這四圈牌打完之後,鳳喜本想不來了,然而自己贏了這多錢,這話卻不好說出口。可是他們坐著動也不動,並不征求鳳喜的同意,接著向下打。

又打完四圈,鳳喜卻再贏了百多元,心裏卻怕他們不舍。然而劉將軍站起來,打一個呵欠,伸了一個懶腰,這是疲倦的表示了。大家一起身,早就有老媽子打了香噴噴的手巾把遞了過來。手巾放下,又另有個女仆,恭恭敬敬的送了一杯茶到手上。鳳喜喝了一口,待要將茶杯放下,那女仆早笑著接了過去。剛咳嗽了一聲,待要吐痰,又有一個聽差,搶著彎了腰,將痰盂送到腳下。心想富貴人家,實在太享福,就是在這裏做客,偶然由他照應一二,真也就感到太舒服了。因對雅琴道:“你們太客氣了,要是這樣,以後我就不好來。”雅琴道:“不敢客氣呀!今天留你吃飯,就是家裏的廚子,湊合著做的,可沒有到館子裏去叫菜,你可別見怪!”鳳喜笑道:“你說不客氣不客氣,到底還是客氣起來了。”她說著,心裏也就暗想,大概是他們家隨便吃的菜飯。這時,雅琴又一讓,把她讓到內客廳裏。

這裏是一間小雅室,只見一張小圓桌上,擺滿了碗碟,兩個穿了白衣服的聽差,在屋子一邊,斜斜的站定,等著恭敬侍候。尚師長說鳳喜是初次來的客,一定要她坐了上位。劉將軍並不謙遜,就在鳳喜下手坐著。尚師長向劉將軍笑了一笑,就在下面坐了。剛一坐定,穿白衣服的聽差,便端上大碗紅燒魚翅,放在桌子中間。鳳喜心裏又自罵了一聲慚愧,原來他們家的便飯,都是如此好的。那劉將軍端著杯子,喝了一口酒,滿桌的葷菜,他都不吃,就只把手上的牙筷,去撥動那一碟生拌紅皮蘿蔔與黃瓜。雅琴笑道:“劉將軍今天要把我們的菜一樣嘗一下才好,我們今天換了廚子了。”劉將軍道:“這廚子真是難雇,南方的,北方的,我真也換得不少了,到於今也沒有一個合適的。”尚師長笑道:“你找廚子,真是一個名,家裏既然沒有太太,自己又不大住家裏,幹嘛要找廚子?”劉將軍道:“我不能一餐也不在家吃呀。若是不用廚子,有不出門的時候,怎麽辦呢?唉!自從我們太太去世以後,無論什麽都不順手。至少說吧,我花費的,和著沒有人管家的那档子損失,恐怕有七八萬了。”尚師長道:“據我想,恐怕還不止呢。自從你沒有了太太,北京,天津,上海你哪兒不逛?這個花的錢的數目,你算得出來嗎?”劉將軍聽說,哈哈的笑了。鳳喜坐在上面,聽著他們說話,都是繁華一方面的事情,可沒有法子搭進話去,只是默然的聽著,吃了一餐飯,劉將軍也就背了一餐飯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