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狼子攀龍貪財翻妙舌 蘭閨藏鳳炫富蓄機心(第4/5頁)

往常沈三玄一放下飯碗,就要出門去的,今天他吃過飯之後,卻只是銜了一根煙卷,不停的在院子裏閑步。到了兩點鐘,門口一陣汽車響,他心裏就是一跳,出去開門一看,正是尚宅派來的汽車。車子上先跳下兩位掛盒子炮的武裝兵士來。沈三玄笑著點了點頭道:“二位不是黃副官派來接沈姑娘的嗎?她就是我侄女,黃副官和我是至好的朋友。”於是把那兩位兵士,請到自己屋子裏待著,自己悄悄的走到北屋子裏去,對沈大娘道:“怎麽辦?汽車來了。”沈大娘道:“你侄女兒她鬧別扭,她不肯去哩。”沈三玄一聽這話,慌了,連道:“不成,那可不成。”沈大娘道:“她不願去,我也沒法子,不成又怎麽樣呢?”沈三玄皺了雙眉,脖子一軟,腦袋歪著偏到肩上,向著沈大娘笑道:“你何必和我為難,你叫她去吧。兩個大兵,在我屋子裏待著,他們身上,都帶著家夥,我真有些怕。”說話時,活現出那可憐的樣子,給沈大娘連連作了幾個揖。沈大娘笑道:“我瞧你今天為了這事,真出了一身汗。”沈三玄還要說時,只見鳳喜換了衣履出來,正是要出門的樣子,因問道:“要不要讓那兩個大兵喝一碗水呢?”鳳喜道:“你先是怕我不去,我要去了,你又要和人家客氣。”沈三玄笑著向外面一跑,口裏連道:“開車開車,這就走了。”他走忙了,後腳忘了跨門檻,撲通一聲,摔了一個蛙翻白出闊。他也顧不了許多,爬了起來,就向自己屋子裏跑,對著那兩個兵,連連作揖道:“勞駕久等,我侄女姑娘出來了。”

兩個護兵一路走出來,見鳳喜長衫革履,料著就是要接的那人了,便齊齊的走上前,和鳳喜行了個舉手軍禮。鳳喜向來見了大兵就有三分害怕,不料今天見了大兵,倒大模大樣的,受他倆的敬禮,心下不由得就是一陣歡喜。兩個大兵在前引路,只一出大門,早有一個兵搶上前一步,給她開了汽車門。鳳喜坐上汽車,汽車兩邊,一邊站著一個兵,於是風馳電掣,開向尚宅來。

鳳喜坐在車上,不由得前後左右,看了個不歇。見路上的行人,對於這車子,都非常注意。心想他們的意思,見我坐了帶著護兵的汽車,哪還不會猜我是闊人家裏的眷屬嗎?

車子到了尚家,兩個護兵,一個搶進門去報信,一個就來開車門。鳳喜下了車子,便見有兩個穿得齊整一點的老媽子,笑嘻嘻的同叫了一聲“沈小姐”,接上蹲著身子請了一個安。一個道:“你請吧!我們太太等著哩。”鳳喜也不知道如何答復是好,只是用鼻子哼著應了一聲。老媽子帶她順著走廊,走過兩道金碧輝煌的院落,到了第三進,只見高台階上一個渾身羅綺的少婦,扶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楊柳臨風的一般,站在那裏,卻是笑嘻嘻的,先微微的點了一點頭。那不是別人,正是從前唱大鼓書、現在做師長太太的雅琴。記得當年,她身體很強健的,能騎著腳踏車,在城南公園跑,如今倒變得這樣嬌嫩相,站著都得扶住人。她這裏打量雅琴,雅琴也在那裏打量她。雅琴總以為鳳喜還是從前那種小家子,今天來至多是罩上一件紅綠褂子而已。現在一看她是個極文明的樣子,雖然不甚華麗,然而和從前,簡直是兩個人了。她不等鳳喜上前,立刻離開扶著的那女孩,迎上前來,握著鳳喜的手道:“大妹子,你好嗎?想不到咱們今天在這兒見面啊!你現在很好嗎?”說著這話,她執著鳳喜的手,依然還是向她渾身上下打量。笑道:“我真想不到呀!怪不得黃副官說你好了。”鳳喜只笑著,不知道她命意所在,也就不好怎樣答應她的話。她牽著鳳喜的手,一路走進屋子裏去。

鳳喜進門來,見這間堂屋,就像一所大殿一樣,裏面陳設的那些木器,就像圖畫上所看到的差不多。四處陳設的古玩字畫也說不上名目;只看正中大理石紫檀木炕邊,一面放著一架鐘,就有一個人高;其次容易令人感覺的,就是腳下踏著的地毯,也不知道有多厚,仿佛人在床上行路一般,只覺軟綿綿的。這時有個老媽子在右邊門下,高卷著門簾,讓了雅琴帶鳳喜進去。穿過一間房子,這才是雅琴的臥室。迎面一張大銅床,垂著珍珠羅的帳子,床上的被褥,就像綢緞莊的玻璃樣子櫃一般,不用得再看其他的陳設,就覺得眼花繚亂了。雅琴道:“大妹子!我不把你當外人,所以讓你到我屋子裏來坐。咱們不容易見面,你可別走,在我這裏吃了晚飯去,回頭談談,開話匣子給你聽也好,開無線電收音機給你聽也好。咱們這無線電和平常的不同,能聽到外國的戲園子唱戲,你瞧這可透著新鮮。”說著又向床後一指道:“你瞧那不是一扇小門嗎?那裏是洗澡的屋子。”說著拉了鳳喜的手,推門讓她向裏看。裏面白玉也似的,上下全是白瓷磚砌成的。鳳喜不好意思細看,只伸頭望了一望,就退回來了。雅琴笑道:“吃完了飯,你在我這裏洗了澡再走。”一直讓雅琴把殷勤招待的意思都說完了,才讓著她在一張紫皮沙發上坐了。對過小茶桌上,正放了一架小小的電扇。一個老媽子張羅過茶水,正要去開電扇,雅琴道:“別忙,拿一瓶香水來。”老媽子取了一瓶香水來,雅琴接過手,打開塞子,向滿屋子一灑,然後再讓老媽子開電扇。風葉一動,於是滿室皆香——鳳喜在未來之先,心裏也就想著,雅琴雖是個師長的姨太太,自己這一會見,也算不錯,就是和她談談,也不見得相差若幹。現在這一比較之下,這才覺得自己所見的不廣,雅琴說起話來,咱們師長長,咱們師長短,這也就不好說什麽,只是聽一句是一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