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狼子攀龍貪財翻妙舌 蘭閨藏鳳炫富蓄機心(第2/5頁)

黃鶴聲正要接話,只聽到沈大娘在北屋子裏嚷道:“三弟!咱們門口停著一輛汽車,是誰來了?”黃鶴聲就向屋子外答道:“沈家大嫂子,是我,我還沒瞧你呢。”說著話已經走出屋來,老遠的連作幾個揖道:“咱們住過街坊,我和老玄是多年的朋友了,你還認得我嗎?”沈大娘站在北屋門口,倒愣住了。雖覺得有點面熟,可是記不起來他究竟是姓張姓李?她正在愣著,沈三玄搶著跑了出來道:“大嫂!黃爺你怎樣會記不起來?他現在可闊了,當了副官了。他們衙門裏有的是汽車,只要是官,就可坐公家的汽車出來。門口的汽車,就是黃爺坐來的。你瞧見沒有?那車子是真大,坐十個人,都不會嫌擠。黃大哥!你的師長大人姓什麽?我又忘了。”黃鶴聲便說是“姓尚”。沈三玄道:“對了!是有名的尚大人。雅琴姑娘,現在就是尚大人的二房。雖然是二房,可是尚大人真喜歡她,比結發的那位夫人還要好多少倍,不然,怎樣就能給黃爺升了副官呢!”

黃鶴聲因為沈大娘不知道他最近的來歷,正想把大概情形先說了出來。現在沈三玄搶出來一介紹,自己不曾告訴他的,他都說出來了,這就用不著再說了。沈大娘這時也記起從前果然住過街坊的,便笑道:“老街坊還會見著,這是難得的事啊!請到北屋子裏坐坐。”沈三玄巴不得這一聲,就攜著黃鶴聲的手,將他向北屋子裏引。沈大娘說是老街坊,索性讓鳳喜也出來見見。黃鶴聲就近一看鳳喜,心想這孩子修飾得幹凈,的確比小時俊秀得多。——怪不怪,老鴉窠裏真鉆出一個鳳凰來了!

當時坐著閑談了一會,就告辭出門。沈三玄搶著上前來開大門,黃鶴聲見沈大娘在屋子裏沒有出來,就執著沈三玄的手道:“你在自己屋子裏先和我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嗎?”沈三玄猛然間聽到,不懂他用意所在,卻只管望著黃鶴聲的臉。黃鶴聲道:“我說的話,你沒有懂嗎?就是你向著我抱怨的那一番話。”沈三玄忽然醒悟過來,連道:“是了,是了,我明白了!黃爺!你看是有什麽路子,提拔做小弟的,小弟一輩子忘不了。”黃鶴聲牽著他的手,搖撼了幾下,笑道:“碰巧也許有機會,你聽信兒吧。”說畢,黃鶴聲上車而去。

原來黃鶴聲跟的這位尚師長所帶的軍隊,就駐紮在北京西郊。他的公館設在城裏,有一部分人,也就在公館裏辦事。這黃鶴聲副官,就是在公館裏辦事的一位副官。當時他回了公館,恰好尚師長有事叫他。他就放下帽子和扇子,整了一整衣服,然後才到上房來見尚師長。尚師長道:“我找了你半天,都沒有看見你,你到……”黃鶴聲不等他把這一句問完,就笑起來道:“師長上次吩咐要找的人,今天倒是找著了。今天就是為這個出去了一趟。”尚師長道:“劉大帥這個人,眼光是非常高的,差不多的人,他可看不上眼。”黃鶴聲道:“這個人準好,模樣兒是不必提了。在先她是唱大鼓書的,現在又在念書,透著更文明。光提那性情兒,現在就不容易找得著。要是沒有幾門長處的人,也不敢給師長說。”尚師長將嘴唇上養的菱角胡子,左右擰了兩下,笑道:“口說無憑,我總得先看看人。”黃鶴聲道:“這容易,這人兒的三叔,和鶴聲是至好的朋友。只要鶴聲去和他說一說,他是無不從命。但不知師長要在什麽地方看她?”尚師長道:“當然把她叫到我家裏來。難道我還為了這個,找地方去等著她不成?”黃鶴聲答應了兩聲“是”。心裏可想著:現在人家也是良家婦女,好端端的要人家送來看,可不容易。一面想著,一面偷看尚師長的臉色,見他臉色還平常,便笑道:“若是有太太的命令,說是讓她到公館裏來玩玩,她是一定來的。”原來這師長的正室現在原籍,下人所謂太太,就是指著雅琴而言。尚師長道:“那倒沒關系,只要她肯來,讓太太陪著,在我們這兒多玩一會兒,我倒可以看個仔細。”說著,他那菱角式的胡子尖,笑著向上動了兩動,露出嘴裏兩粒黃燦燦的金牙。

當下黃鶴聲見上峰已是答應了,這事自好著手,便約好了明天下午,把人接了來。當天晚上就派人把沈三玄叫到尚宅,引了他到自己臥室裏談話。前後約談了一個鐘頭,沈三玄笑得由屋子裏滾將出來。黃鶴聲因也要出門,就讓他同坐了自己的汽車,把他送到家門口。

沈三玄下了車,見自己家的大門,卻是虛掩的,倒有點不高興。推了門進去,在院子裏便嚷起來道:“大嫂!你不開門,沒有看見,我是坐汽車回來的。今天我算開了眼,嘗了新,坐了汽車了。黃副官算待咱們不錯,他這樣闊了,還認識咱們,真是難得!”沈大娘道:“別現眼了,歸裏包堆,人家請你吃了一回館子,坐了一趟汽車,就恨不得把人家捧上天。這要是他給你百兒八十的,你沒有老子,得把他認作老子看待了。”沈三玄道:“百兒八十,那不算什麽,也許不止幫我百兒八十的忙呢。人家有那番好意,你娘兒倆樂意不樂意,我都不管,可是我總得說出來,就是現在這位尚師長的太太,想著瞧瞧小姊妹們,要接鳳喜到他家去玩玩。明天打過兩點,就派兩名護兵押了汽車來接,就說人家雖是同行出身,可是現成為師長太太了。師長有多大,大概你還不大清楚。若說把前清的官一比,準是頭品頂戴吧。人家派汽車來接鳳喜,這面子可就大了。若是不去,可真有些對不住人。”沈大娘道:“你別瞎扯,從前咱們和雅琴就沒有什麽來往,這會子她做了闊太太了,倒會和咱們要好起來?我不信。”沈三玄道:“我也是這樣說呀,可是今天黃副官為了這個,特意把我請去說的。假是一點兒也假不了,難得尚太太單單的念到咱們。所以我說這交情大了,不去真對不住人。”沈大娘道:“我想雅琴未必記得起咱們,不過是黃鶴聲告訴了她,她就想起咱們來了。”沈三玄道:“大嫂!你別這樣提名道姓的,咱們背後叫慣了,將來當面也許不留神叫了出來的。人家有錢有勢,攀交情還怕攀不上,把人家要得罪了,那可是不大方便。明天鳳喜還是去不去呢?”沈大娘道:“也不知道你的話靠得住靠不住?若是人家真派了汽車來接,那倒是不去不成。要不,人家真說咱們不識擡舉。”沈三玄心下大喜,因道:“你是知情達禮的人,當然會讓她去。可是咱們這位侄姑娘,可有點怯官……”他們在外面屋子說話,鳳喜在屋子裏,已聽了一個夠。便道:“別那樣瞧不起人,我到過的地方,你們還沒有到過呢。雅琴雖然做了太太,人還總是那個舊人,我怕什麽?”沈三玄道:“只要你能去就行,我可不跟你賭嘴。”沈三玄心裏又怕把話說僵了,說完了這句,就回到自己屋子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