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星野送歸車風前搔鬢 歌場尋俗客霧裏看花(第4/5頁)

壽峰已經走到了老遠,便點點頭,不多的路,便是群樂書館,站在門口,倒愣住了,不知道怎麽好。在天橋這地方,雖然盤桓過許多日子,但是這大鼓書館,向來不曾進去過。今天為了人家的事,倒要破這個例,進去要怎樣的應付,可別讓人笑話。正在猶豫著,卻見兩個穿綢衣的青年,渾身香撲撲的,一推進去。心想有個做樣子的在先,就跟著進去吧。接上一推門,便有一陣絲弦鼓板之聲,送入耳來。迎面乃是一方板壁,上面也塗了一些綠漆,算是屏風。轉過屏風去,見正面是一座木架支的小台,正中擺了桌案,一個彈三弦子,兩個拉胡琴的漢子,圍著兩面坐了。右邊擺了一個小鼓架,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油頭粉面,穿著一身綢衣,站在那裏打著鼓板唱書。執著鼓條子的手,一舉一落,明晃晃的戴了一只手表,又是兩個金戒指。台後面左右放著兩排板凳,大大小小,胖胖瘦瘦,坐著七八個女子,都是穿得像花蝴蝶兒似的。壽峰一見,就覺得有點不順眼。待要轉身出去,就有一個穿灰布長衫人,一手拿了茶壺,一手拿了一個茶杯,向面前桌上一放,和壽峰翻了眼道:“就在這裏坐怎麽樣?”壽峰心想,這小子瞧我不像是花錢的,也翻著眼向他一哼。

壽峰坐下來看時,這裏是一所大敞廳,四面都是木板子圍著,中間有兩條長桌,有兩丈多長,是直擺著。桌子下,一邊一條長板凳。靠了板壁,另有幾張小桌子向台橫列。各桌上,一共也不過十來個聽書的,倒都也衣服華麗。自己所坐的地方,乃是長桌的中間,鄰座坐著一個穿軍服的黑漢子,帽子和一根細竹鞭子放在桌上,一只腳架在凳上,露出他那長腰漆黑光亮的大馬靴來。他手指裏夾著半支煙卷,也不抽一口,卻只管向著台上,不住的叫著好。台上那個女子唱完了,又有一個穿灰布長衫的,手裏拿了個小藤簸箕,向各人面前討錢。壽峰看時,也有扔幾個銅子的,也有扔一兩張銅子票的。壽峰一想,這也不見怎樣闊,就瞧我姓關的花不起嗎?收錢的到了面前,一伸手,就向簸箕裏丟了二十枚銅子。收錢的人笑也不笑一笑,轉身去了。

只在這時,走進來一個黑麻子,穿了紡綢長衫紗馬褂,戴了巴拿馬草帽,只一進門,台上的姑娘,台下的夥計,全望著他。先前那個送茶壺的,早是遠遠的一個深鞠躬,笑道:“二爺!你剛來?”便在旁邊桌子下,抽出一塊藍布墊子,放在一張小桌邊的椅子上,笑著點頭道:“二爺!你這兒坐!給你泡一壺龍井好嗎?天氣熱了,清淡一點兒的,倒是去心火。”那二爺欲理不理的樣子,只把頭隨了點一點,隨手將帽子交給那人,一屁股就在椅子上坐下。兩只粗胳膊向桌上一伏,一雙肉眼,就向台上那些姑娘瞅著一笑。壽峰看在眼裏,心裏只管冷笑。本來在這裏找不到沈三玄,就打算要走,現在見這個二爺進門,這一種威風,倒大可看一看。於是又坐著喝了兩杯茶,出了兩回錢。

這時,就有個矮胖子,一件藍布大褂的袖子,直罩過手指頭,輕輕悄悄的走到那個鄰座的軍人面前,由衫袖籠裏,伸出一柄長折扇來。他將那折扇打開,伸到軍人面前,笑著輕輕的道:“你不點一出?”壽峰偷眼看那扇子上,寫了銅子兒大的字,三字一句,四字一句,都是些書曲名,如《宋江殺惜》《長坂坡》之類。心裏這就明白,鼓兒詞上,常常鬧些舞衫歌扇,歌扇這名堂,倒是有的。那軍人卻沒有看那扇子,向那人翻了眼一望道:“忙什麽?”那人便笑著答應一個“是”字,然後轉身直奔那二爺桌上。他俯著身子,就著二爺耳朵邊,也不知道咕噥了一些什麽,隨後那人笑著去了,台上一個黃臉瘦子,走到台口,眼睛向著二爺說道:“紅寶姑娘唱過去了,沒有她的什麽事,讓她休息休息。現在特煩翠蘭姑娘,唱她的拿手好曲子《二姐姐逛廟》。”末了兩句,將聲音特別的提高。他說完退下去,就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站在台口,倒有幾分姿色,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的轉著眼珠子,四面看人。她拿著鼓條子,先合著胡琴三弦,奏了一套軍鼓軍號,然後才唱起來。唱完了,收錢的照例收錢,收到那二爺面前,只見掏了一塊現洋錢,“當”的一聲,扔在藤簸箕裏。壽峰一見,這才明白,怪不得他們這樣歡迎,是個花大錢的。那個收錢的笑著道:“二爺還點幾個,讓翠蘭接著唱下去吧。”二爺點了一點頭。收錢以後,那翠蘭姑娘接著上台。這次她唱的極短,還不到十分鐘的工夫,就完了事。收錢的時候,那二爺又是掏出一塊現洋,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