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謝舞有深心請看繡履 行歌增別恨撥斷離弦(第2/6頁)

家樹是在客廳裏接的電話,以為伯和夫婦總不會知道。剛走進房去,只聽到陶太太在走廊上笑道:“開演的時候,也就快到了,還在家裏做什麽?我把車子先送你去吧。”家樹笑道:“你們的消息真靈通。何小姐約我看電影,你們怎樣又知道了?”陶太太道:“對不住,你們在前面說話,我在後面安上插銷,偷聽來著。但是不算完全偷聽,事先我征求了何小姐同意的。”家樹道:“這有什麽意思呢?”陶太太道:“但是我雖有點開玩笑的意思,實在是好意。你信不信?”家樹道:“信的。表哥表嫂怕我們走不上愛情之路,特意來指導著呢?”陶太太於是笑著去了。不多一會,果然劉福進來說:“車已開出去了,請表少爺上車。”家樹一想,反正是他們知道了,索性大大方方和何小姐來往,以後他們就不會疑到另和什麽關家姑娘開家姑娘來往了,因此也不推辭,就坐了汽車到“平安”電影院去。

家樹一進門,向收票的茶房只問了一個何字,茶房連忙答道:“何小姐在包廂裏。”於是他就引導著家樹,掀開了綠幔,將他送到一座包廂裏。何小姐把並排的一張椅子移了一移,就站起來讓座,家樹便坐下了,因道:“密斯何是正式請客呢?還特意坐著包廂?”何麗娜笑道:“這也算請客,未免笑話。不過坐包廂,談話便當一點,不會礙著別人的事。”家樹沉吟了一會,也沒敢望著何麗娜的臉,慢慢的道:“昨天那張照片的事,我覺得很對不住密斯何。”說著話時,手裏捧了一張電影說明書,低了頭在看。何麗娜道:“這事我早就不在心上了,還提它作什麽?就算我真送了一張相片,這也是朋友的常事,又要什麽緊!令表嫂向來是喜歡鬧著玩笑的人,她不過和你開開玩笑罷了,她哪裏是幹涉你的什麽事情呢?”她說著話時,卻把一小包口香糖打開來,抽出兩片,自己送了一片到口裏去含著。兩個尖尖的指頭,鉗著一片,隨便的伸了過來,向家樹臉上碰了一碰。家樹回頭看時,她才回眸一笑,說了兩個字“吃糖”。家樹接著糖,不覺心裏微微蕩漾了一下,當時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卻自然的將那片糖送到嘴裏去。

一會兒,電影開映了,家樹默然的坐著,暗地只聞到一陣極濃厚的香味撲入鼻端。何麗娜反不如他那樣沉默,射出英文字幕來,她就輕聲喃喃的念著,偶然還提出一兩句來,掉轉頭來和家樹討論。今天這片子,正是一張言情的。大概是一個貴族女子,很醉心一個藝術家,那藝術家嫌那女子太奢華了,卻是沒有一點憐香惜玉之意。後來那女子擯絕了一切繁華的服飾,也去學美術,再去和那藝術家接近。然而他只說那女子的藝術,去成熟時期還早,並不談到愛情。那女子又以為他是嫌自己學問不夠,又極力的去用功。後來許多男子因為她既美又賢,都向她求愛,那藝術家才出來幹涉。這時,女子問:“你不愛我,又不許我愛人,那是什麽意思呢?”他說:“我早就愛你的,我不表示出來,就是刺激你去完成你的藝術呀。”何麗娜看著,對家樹說:“這女子多癡呀!這男子要後悔的。”直到末了,又對家樹道:“原來這男子如此做作,是有用意的。我想一個人要糾正一個人的行為過來,是莫過於愛人的了。”家樹笑道:“可不是!不過還要補充一句:一個人要改變一個人的行為,也是莫過於愛人的。”家樹本是就著影片批評,何麗娜卻不能再作聲。因為電影已完,大家就一同出了電影院。她道:“密斯脫樊!還是我用車子送你回府吧。”家樹道:“天天都要送,這未免太麻煩吧。”何麗娜道:“連今日也不過兩回,哪裏是天天呢?”家樹因她站在身後,是有意讓上車的,這也無須虛謙,又上了車同座。何麗娜對汽車夫道:“先送樊先生回陶宅,我們就回家。”

車子開了,家樹問道:“不上跳舞場了嗎?還早呀!這時候正是跳舞熱鬧的時候哩!”何麗娜道:“你不是不大贊成跳舞的嗎?”家樹笑道:“那可不敢。不過我自己不會,感不到興趣罷了。”何麗娜道:“你既感不到興趣,為什麽要我去哩?”家樹道:“這很容易答復,因為密斯何是感到興趣的,所以我勸你去。”何麗娜搖了一搖頭道:“那也不見得,原來不天天跳舞的,不過偶然高興,就去一兩回罷了。昨天你對我說,跳舞的人,和抽大煙的人,是顛倒晝夜的。我回去仔細一想,你這話果然不錯。可是一個人要不找一兩樣娛樂,那生活也太枯燥了。你能不能夠給我介紹一兩樣娛樂呢?”家樹道:“娛樂的法子是有的。密斯何這樣一個聰明人,還不會找相當的娛樂事情嗎?”何麗娜笑道:“朋友不是有互助之誼嗎?我想你是常常不離書本的人,見解當然比我們整天整夜都玩的人,要高出一籌。所以我願你給我介紹一兩樣可娛樂的事。至於我同意不同意,感到興味,不感到興味,那又是一事。你總不能因為我是一個喜歡跳舞的人,就連一種娛樂品,也不屑於介紹給我。”家樹連道:“言重言重。我說一句老實話,我對於社會上一切娛樂的事,都不大在行。這會子叫我介紹一樣給人,真是一部廿四史,不知從何說起了。”何麗娜道:“你不要管哪樣娛樂於我是最合適,你只要把你所喜歡的說出來就成。”家樹道:“這倒容易。就現在而論,我喜歡音樂。”何麗娜道:“是哪一種音樂呢?”家樹剛待答復,車子已開到了門口,這次連“明天見”三個字也不敢說了,只是點了一個頭就下車,心裏念著:明日她總不能來相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