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邂逅在窮途分金續命 相思成斷夢把卷凝眸(第3/6頁)

關壽峰睡在枕上,偏了頭望著家樹,都呆過去了。秀姑偷眼看她父親那樣子,竟是很願意去的,便笑著對家樹道:“樊先生有這樣的好意,我們真是要謝謝了。不過醫院裏治病,家裏人不能跟著去吧?”家樹聽說,又沉默了一會,卻趕緊一搖頭道:“不要緊,住二等房間,家裏人就可以在一處了。令尊的病,我看是一刻也不能耽擱。我有一點事,還要回家去一趟,請大姑娘收拾收拾東西,至多兩個鐘頭我就來。”說時,在身上掏出兩張五元的鈔票,放在桌上,說道:“關大叔病了這久,一定有些煤面零碎小賬,這點錢,就請你留下開銷小賬。我先去一去,回頭就來,大家都不要急。”說著,他和床上點了一個頭,自去了。他走得是非常的匆忙,秀姑要道謝他兩句,都來不及,他已經走遠了。秀姑隨著他身後,一直送到大門口,直望著他身後遙遙而去,不見人影,還呆呆的望著。

過了許久,秀姑因聽到裏邊屋子有哼聲,才回轉身來。進得屋子,只見她父親望了桌上的鈔票,微笑道:“秀姑!天、天、天無絕人……之路呀……”他帶哼帶說,那臉上的微笑漸漸收住,眼角上卻有兩道汪汪的淚珠,斜流下來,直滴到枕上。秀姑也覺得心裏頭有一種酸甜苦辣,說不出來的感覺,微笑道:“難得有樊先生這樣好人,你的病,一定可以好的。要不然,哪有這麽巧,憑什麽都當光了,今天就碰到了樊先生。”關壽峰聽了,心裏也覺寬了許多。

本來病人病之好壞,精神要作一半主,在這天上午,壽峰覺得病既沉重,醫院費又毫無籌措的法子,心裏非常的焦急,病勢也自然的加重,現在樊家樹許了給自己找醫院,又放下了這些錢讓自己來零花,心裏突然得了一種安慰;二來平生是個尚義氣的人,這種慷慨的舉動,合了他的脾胃,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所以當日樊家樹去了以後,他就讓秀姑疊了被條,放在床頭,自己靠在上面,擡起了半截身子,看著秀姑收拾行李,檢點家具,心裏覺得很為安慰。

秀姑道:“你老人家精神稍微好一點,就躺下去睡睡吧。不要久坐起來,省得又受了累。”壽峰點了點頭,也沒有說什麽,依然望著秀姑檢點東西。半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問秀姑道:“樊先生怎樣知道我病了?是你在街上無意中碰見了他呢,還是他聽說我病了,找到這裏來看我的呢?”秀姑一想,若說家樹是無意中碰到的,那末,人家這一番好意,都要失個幹凈;縱然不失個幹凈,他的見義勇為的程度,也大為減色。自己對於人家的盛意,固然是二十四分感謝了,可是父親感謝到什麽程度,卻是不知,何妨說得更切實些,讓父親永久不忘記呢!因此,借著檢箱子的機會,低了頭答道:“人家是聽了你害病,特意來看你的。哪有那麽樣子巧,在路上遇得見他呢?”壽峰聽說,又點了點頭。

秀姑將東西剛剛收拾完畢,只聽得大門外嗚啦嗚啦兩聲汽車喇叭響,不一會工夫,家樹走進來問道:“東西收拾好了沒有?醫院裏我已經定好了房子了,大姑娘也可以去。”秀姑道:“樊先生出去這一會子,連醫院裏都去了,真是為我們忙,我們心裏過不去。”說著臉上不由得一陣紅。家樹道:“大姑娘你太客氣了。關大叔這病,少不得還有要我幫忙的地方,我若是作一點小事,你心裏就過意不去,一次以後,我就不便幫忙了。”秀姑望著他笑了一笑,嘴裏也就不知道說些什麽,只見她嘴唇微微一動,卻聽不出她說的是什麽。壽峰躺在床上,只望著他們客氣,也就不曾做聲。家樹站在一邊,忽然“呵”了一聲道:“這時我才想起來了,關大叔是怎樣上汽車呢?大姑娘,你們同院子的街坊,能請來幫一幫忙嗎?”秀姑笑道:“這倒不費事,有我就行了。”家樹見她自說行了,不便再說。

當下秀姑將東西收拾妥當,送了一床被褥到汽車上去,然後替壽峰穿好衣服。她伸開兩手,輕輕便便的將壽峰一托,橫抱在胳膊上,面不改色的,從從容容將壽峰送上汽車。家樹卻不料秀姑清清秀秀的一位姑娘,竟有這大的力量。壽峰不但是個病人,而且身材高大,很不容易抱起來的。據這樣看來,秀姑的力氣,也不在小處了。當時把這事擱在心裏,也不曾說什麽。

汽車的正座,讓壽峰躺了,家樹和秀姑,只好各踞了一個倒座。汽車猛然一開,家樹一個不留神,身子向前一栽,幾乎栽在壽峰身上。秀姑手快,伸了胳膊,橫著向家樹面前一攔,把他攔住了。家樹覺得自己太疏神了,微笑了一笑。秀姑也不明緣由,微笑了一笑。及至秀姑縮了手回去,他想到她手臂,溜圓玉白,很合乎現代人所謂的肌肉美。這正是燕趙佳人所有的特質,江南女子是夢想不到的。心裏如此想著,卻又不免偏了頭,向秀姑抱在胸前的雙臂看去。忽然壽峰哼了一聲,他便擡頭看著病人憔悴的顏色,把剛才一刹那的觀念給打消了。不多大一會,已到了醫院門口,由醫院裏的院役,將病人擡進了病房。秀姑隨著家樹後面進去,這是二等病室,又寬敞,又幹凈,自然覺得比家裏舒服多了。家樹一直讓他們安置停當,大夫來看過了,說是病還有救,然後他才安慰了幾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