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永泰大長公主姬秾輝素來自傲仁宗皇帝嫡脈,背脊挺直, 維持著錚錚傲骨。冷笑的瞥著零陵縣主姬雪宜, “哦, 我倒不知何處有可笑的?”

姬雪宜垂眸,容色清冷,淡淡道, “侄女兒瞧著永泰姑母自恃出身尊貴, 對玉真姑母頗有不敬之言。不免覺得世事無常。仁宗皇帝已經故去兩朝,如今朝堂上在位的已經是皇兄, 大長公主卻依舊沉浸在往日尊榮之中,不願自省。可姑母若當真覺往昔這般重要,這些年又何曾對我這個孤女有半分放在心上。如是這般, 豈非好笑不已?”

永泰大長公主聞言大怒, 道, “笑話, 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對本公主這般說話!”

“侄女兒也不是什麽東西, ”姬雪宜截口道, “也不過是故去英宗一系罷了!”

永泰被激怒大怒發作, 忽然醒悟過來, 陡然面色俱失。

她素來自傲於是仁宗嫡脈,母為仁宗皇帝摯愛元後肅明杜皇後,雖則如今坐著天下的是神宗一系,卻覺得神宗不過是因著自己同胞兄長昭懷太子姬玢早逝緣故, 方才竊居江山,占了嫡脈便宜而已。挺直背脊,依舊維持著心中的驕傲。

此刻,被姬雪宜卻狠狠甩了她的臉。

仁宗皇帝故去已然兩朝,但繼續往前追尋,自己的父親仁宗皇帝不過是高宗嫡次子而已,真正嫡長一脈,卻是姬雪宜的祖父英宗皇帝。

當年應天女帝掌權,廢黜英宗皇帝,將嫡長一脈流放至房州,自己登基君臨天下。及至其後群臣復辟,逼迫應天女帝退位,商討重立姬氏皇族為帝的時候,首先考慮的便是女帝嫡長脈英宗皇帝。因著英宗一脈在房州流放期間早死,嫡系男丁斷絕,方選擇擁立女帝嫡次子仁宗皇帝。

如若當年英宗皇帝尚在世,甚至那一脈有嫡系男丁,這個大周帝位,便該當歸還至英宗一脈,仁宗作為皇族旁支,不過該當封一個親王而已。

越過兄長脈入住周宮登基為帝,不過是占著英宗一脈嫡系斷絕的便宜。

這多年以來,自己從未正視姬雪宜一介小小縣主,認為她不過是堂脈遺孤,因著一點血緣關系,靠著皇帝施舍,勉強在長安過著一點富貴日子。

可若按照自己多年信奉的嫡脈尊貴的理論,英宗皇帝為嫡長理所當然回歸帝系,零陵縣主作為英宗的嫡親孫女,血脈尊貴更在如今宮中眾人之上。自己屆時作為親王嫡長女,認真說來,最多也不過能夠封一個縣主而已。

自己瞧輕零陵,不過是覺得英宗脈斷絕,身死帳消,不需計入考慮的緣故。

但若如此,母後杜後、兄長昭懷太子也早就逝去,旁人眼中看自己,與自己看零陵一般,自然不需惦記過往母後、昭懷太子應有的尊榮,自己僅是一介普通的帝姑大長公主,又如何能與皇帝嫡親姑母玉真相提並論?

可若自己當真覺得嫡脈尊貴不容褻瀆,這些年又如何會不自覺自然而然輕看零陵?

這道悖論充斥在永泰公主思緒之中,一時間,永泰公主整個人生信條搖搖欲墜,身軀虛弱,面色一片灰敗,似乎整個人陡然間老了十歲。

高密公主瞧著她的模樣,擔憂不已,上前問道,“皇姐,你……沒事吧?”

永泰公主思緒一片混亂,

零陵縣主姬雪宜一席話著實推翻了自己堅信多年的人生信條,一時之間立在宴中,竟是茫然不知所措,拂開了高密公主的手,跌跌撞撞的離開紫雲台。

紫雲台一片寂靜。

高台上的舞伎緊束水袖,小心翼翼退到一旁。殿中宗室眾人面上神色各異。

永泰公主姬秾輝多年來依仗自己出身傲視宗室,人緣素來不佳,今兒當眾被自己的晚輩零陵縣主打了臉,眾人心中神態微妙,快慰之中帶著一絲尷尬。

顧令月倒是覺得神清氣爽。她雖不懼永泰大長公主,視其為跳梁小醜,但零陵縣主挺身而出,替自己解圍,心中也生了一絲感念之心,環視台上一眼,唇角含笑,“各位嬸嬸姑母慢用,今日招待不周,讓各位見笑了。”凝視零陵縣主,“這位就是零陵表妹了,咱們表姐妹之間,一直卻少見面。”

零陵縣主收起了唇邊自嘲笑意,恭敬上前,朝著顧令月道了一禮,“零陵見過昭國表姐。”又道,“零陵入京之時,正逢昭國表姐為丹陽姑母守孝,你我雖為嫡親表姐妹,這麽些年來,卻很少見面,對表妹有些不熟,也是有的。”

顧令月唇邊泛起一絲嫣然笑意,“是了。如今瞧著,你卻是個妙人兒,這麽些年沒有熟悉,卻卻是可惜了。”頓了片刻,“表妹若有興致,日後可以常常來見我。”

姬雪宜聞言面上露出一絲喜色,匆匆屈膝萬福,“臣妹多謝昭國姐姐的美意!”

……

長安的暮色掩去觥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