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甘露殿靜默。

姬澤聞言靜默不語。

玉真公主說的道理,他又如何不明白?自己這些日子嫉恨高孝予欲死, 但正是因著明白這樣的道理, 投鼠忌器, 竟不能決,只能擱置在一旁。任由高孝予過了這麽段時間的太平日子。

玉真公主瞧著皇帝侄兒的臉色,嘆了口氣, “聖人, 我也不瞞你,此事乃是是阿顧放心不下, 送信托我延轉延轉。”說了此語,瞧著姬澤聞言面色巨變,唇角微微翹起,

“那高孝予不過是一區區新羅子, 若非為了你和阿顧, 我又何必拖著一個笨重的身子親自入宮說起此事?這世上您們都不是蠢人, 聖人您龍章鳳姿,阿顧也是個聰慧的, 除了此前對您的鐘情一直遲鈍以外, 旁的事情都心中清清楚楚。此番高使君受她連累, 牽扯入漩渦之中, 如今遭了你的忌恨,前程性命都不再安寧,阿顧嘴上不說,實則心中定是十分歉疚。這段日子卻一直記掛心中, 默默關注。”

話音一轉,娓娓道,“其實聖人運籌帷幄,想來也是清楚該當如何做才是最好。只是囿於□□,對那新羅子懷憤恨之心,不肯吞下這口氣來。”

“可是聖人,那新羅子不過是螻蟻,您和阿顧卻是從小一處長大,彼此之間感情真摯,阿顧此前不知道你的情意,是有一些糊塗念頭,但一但知曉,頃刻間就回頭與您一處,將那新羅子拋在了一邊。論起來,那姓高的其實什麽都不是,您又何必與這樣一個小螻蟻計較?”

姬澤沉默半響,開口問道,“此番,是阿顧托你進宮為……說情麽?”

玉真公主心中暗嘆一聲冤家,“若非阿顧掛念,我又何必強做這個惡人?如今聖人您和阿顧是枕邊人,她知你脾氣,不敢當面向你提起,又知此事私密,不好隨意告知別人,自然只能尋我。只她只是暗地裏問計,並不希望我直言於聖人你。”

“我卻覺得,這等事情本是件小事,但你與阿顧二人皆是心中有溝壑的,彼此在意有不敢言明,拖的久了下去,說不得就結成了一個濃瘡,傷了彼此難得情分,還不若拿到台面上,直來直去說開。方能保全情分。”

擡頭灼灼望著姬澤,“聖人您說呢?”

姬澤垂眸不語。天光在濃黑的睫毛上投下暗影,微微顫動。

玉真公主見此,知他心中漸漸動搖,開口道,“高孝予不過小節,聖人想要懲治他,不過擡擡小手指,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只是阿顧對其存歉疚之心,一直關注於此事。若高孝予因您而又損傷,阿顧心中歉疚,難免憎恨於您。傷了您與她難得的感情;相反,”

婉然一笑,“若您高擡貴手,放了高孝予回新羅。阿顧知道您大度,心中定然感激於您,想來,您和阿顧感情定然更加甜蜜。”主柔聲勸道,“聖人您略,忍一忍一時心,換得您和阿顧情分美滿,如此這般,豈非是大好之事?”

姬澤沉默良久,“皇姑的意思,朕聽明白了。此事,容朕再想想。”

甘露殿中青銅獸首香爐燃著嬸嬸佛手香。

姬澤坐在禦座上,瞧著面前國書,鳳眸明滅。

當日樂遊原鏡湖小築中的場景重新出現在自己腦中。

這些日子,縱然他已然與阿顧得結鴛盟,琴瑟相偕,但當日鏡湖小築中所見場景一直在自己心底深處,每逢想起,皆心肺疼痛。念及一直想起之前那一段日子,阿顧與高孝予在一起的時光,姬澤猶自心中如火灼燒,恨不得將高孝予一片片割成碎片。

可是玉真公主適才在此殿中殷殷相勸的聲音響在耳邊。身為睿智的帝王,理智的想,知道皇姑說的是正理,那新羅子不過是小節,自己若當真如能想象中做的通暢,該當放他回歸新羅,將事情做的春風化雨,可收獲顧令月的感激;可是作為男人,卻難以釋懷對情敵的厭憎之心。

論來,自己作為大周皇帝,踐位至尊,可謂整個大周江山都在自己手中,予取予求,卻連一個鄙陋的情敵都無法隨心所欲處置,可也是太過憋屈。

思緒郁氣沖突,緊緊握住手中紫霜毫筆。

“啪”的一聲,紫霜毫筆禁受不住力氣,斷為兩截。

殿中,高無祿膽戰心驚,“聖人。”

姬澤道,“無事。”重新睜開眼睛,鳳眸之中已經是一片冷靜。

他和阿顧如今的時光得來不易,他想要守住這份感情,彼此之間沒有一絲陰霾。

誠如玉真皇姑所言,那新羅子不過是跳梁小醜,如何有資格在自己和阿顧之間扮演心結角色?

此時其不過是一粒塵灰,輕輕拂開就是。但若當真因著自己一時泄憤處置,成了阿顧心中一顆記憶慘痛的朱砂痣,一輩子橫亙阿顧心間,豈非太過不值得。

為了阿顧,他可以忍著對高孝予嗜血的殺意,將高孝予平安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