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太極宮宮色華美,煙柳如雲。紫雲台上, 姬澤聽聞顧令月的話語, 面色難看至極。一瞬間, 殿中氣氛低凝。年輕的皇帝目光中瞬間閃過惱怒、暴躁、不解諸般情緒,最後歸於淡漠漆黑,“哦, ”聲音輕緩, 凝著淡淡風暴,

“朕倒是有些好奇了, ”傾倒了一盞石窟春酒,仰頭飲入口中,“昭國郡主你素來眼高於頂, 不知這高孝予有何能耐, 竟能讓你傾心?”

顧令月唇角微微含笑, 對姬澤言語微瀾下暗藏的波濤洶湧沒有察覺, 微微偏轉螺首,想起高孝予純真的模樣, 神色中露出一抹柔和, “這世間緣分這種東西, 沒有明確的指代。我也不知道自己瞧中了什麽, 許是覺得他有些傻吧,初始之時相處有些可笑,漸漸的倒也覺得,他傻的挺可愛的。”

新羅人的花花腸子太淺, 自己一眼就能夠看透心中所想。

她與高孝予相處日子雖短,卻能清楚的看的出,這個異域使臣對自己的滿心傾慕之意。正巧自己生了發展一段感情的心思,他適逢其會,成為自己選擇的對象。

姬澤聽聞顧令月微甜話語,深心覺挫敗不已,入口的石窟春酒水太烈了。飲的姬澤苦澀嗆口。瞧著少女微微愉悅的眉眼,胸中升起高漲憤懣之情,想要怒吼,想要發怒,

心中驀然湧起一種沖動,想要撕碎面前少女的甜美,將之深深嵌入到自己的骨血中去。

心血湧動之際,手上力氣越發的大,“砰”的一聲,握在手中的越窯杯盞碎裂,割出一道鮮血。

“呀,”顧令月訝然,上前瞧著姬澤手掌被碎瓷割破流出的汩汩鮮血,問道,“九郎無事吧?”

姬澤垂眸,瞧著顧令月坐在面前,扯著白紗布為自己小心翼翼包紮,“阿顧想著,這世上萬事都能慢慢的說,慢慢的做,若是為了生氣跟自己過不去,就太不劃算了!九郎,”荔枝眸擡頭凝望姬澤,

“您說是麽?”

姬澤垂目,“朕知道了!”

此時此刻,少女坐在自己身邊一臂之距,極目所見,是她清美顏色。鼻尖所聞,是少女身上散發著的芬芳。心卻已然隔閡天涯。

在這一年多的時日,他心悅佳人,費盡心力討好,她卻統統視而不見,只當做沒有這回事。轉而竟看重了一個什麽都不是的外國使臣。

聞聽之際,氣郁幾乎沖破霄漢。然而二十余年的帝王生涯讓他忍了下來,貼銀盤龍織繡的廣袖之下拳頭攢緊露出青筋,淡淡勸道,“阿顧率性,愚兄卻以為你這事情做差了些。這等大事總該慎重一些,那人不過是一個小小使臣,為人品性,家世親人咱們都不清楚,若是看差了眼,日後後悔,又可怎麽辦?”

顧令月聞言,面上露出一絲笑意,“這又有什麽關系?”

“九郎,”她望著姬澤道,“這些年月,阿顧經歷過了不少事情,跌跌撞撞,也學會了一個道理:今朝有酒今朝酔。如今喜歡,就做喜歡的事情。若日後當真後悔,分開也就是了。”

姬澤聞言瞳孔一縮。

他對顧令月自陳心悅高孝予,本自惱怒不已,聽聞少女這番話,想起少女生命中歷經的苦難竟是多半與自己相關,心中心氣一松,惱怒褪去,一股深重的無奈之感從心底泛出,問道,

“阿顧,你可是恨朕?”聲音悲涼。

“怎麽會?”顧令月擡起頭來,朝著皇帝心無負擔的笑起來。

天光明亮,穿透窗欞射入殿太之中,少女的笑容如同陽光一樣透亮,“九郎,往事已諫,來者可追。如今我已經想開,決心追逐未來。我既已經放下,聖人也當可以放下了。”

她望著姬澤,含笑道,“九郎,如今我瞧中了人,也算有了著落。你也要加緊呢。”眉眼彎彎,“你年歲雖然盛茂,如今後宮妃嬪尚未有子嗣,大周江山尚不算穩固,天下人都盼著你早育皇子。我還想著,早些抱一抱我的小侄子呢?”

姬澤聞言瞧了少女片刻,垂下頭來,淡淡道,“朕的子嗣,日後總會有的!”

長安冬日,天氣如同孩子的臉,漸漸烏雲密布,猶如布風雨。

高無祿伺立在殿外,目送昭國郡主離開,心驚膽戰,聽聞殿中傳來一陣噼啪聲,卻是聖人將整張禦案都掀了,案上的奏折、文房如同雨點一樣噼裏啪啦的散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殿中的宮人都噤若寒蟬,伏跪在地上求道,“聖人息怒。”

良久之後,殿中方寧靜下來。

姬澤負手而出,鳳眸深深,吩咐道,“收拾了吧。”

顧令月對於太極宮中自己離開後的風波一無所知,徑直回到永興坊,心情愉快。

思及當日遊賞樂遊原風光之事,心思微動,執起畫筆,在白絹上繪了一幅《樂遊原圖》,退後一步,打量著畫中樂遊原冬日風光,眸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吩咐道,“碧桐,將這幅畫裝裱了,送到國賓館交給高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