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17年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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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的月光掩去了最後一抹光亮,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將冉冉的光芒鋪設大地,天地間照耀的一片光明。

驛館小院松木榻上,顧令月緩緩醒來。昨日房中激烈的爭執場景如同皮影戲剪影,如流水一樣滑過自己的腦海。

她伸手捂住臉龐,□□一聲。自己這是怎麽了?

明明在歲月磨礪的成長中已經學會了理智,用理智的情緒對待一切人事。卻在昨夜叛軍逼淩驛館之下,夜色殺伐震天的時候守不住心防,將自己的情緒傾瀉出來。

她對姬澤的情緒分外復雜,同時糾葛了恩和怨,愛和恨。

他曾經是她最信賴的親長,如父如兄。是姬澤將她從童年湖州顧家即將消亡的境地中救出來,讓她和母親母女重逢,重新開啟新的生活;也是他,手把著手的教導她寫書法,教導她馭下之道,成長為一個合格的皇家貴女。

但也是這個人,在她最為信賴孺慕他的時候,親手劃下傷痕,讓她暌違故土,經歷北地凜冽風霜;

最讓她無法釋懷的是天冊五年的那場舊事。因著延誤時機,間接造成自己其後腿傷醫治不及,最後釀成足疾。——她雖性子勤謹,內心深處卻也有活潑性情和對自由的向往,卻因著身體緣故不得揚放,每次想起便都念茲念茲,如鯁在喉,一生一世都無法釋懷。

最是無奈,這世上,

最深最深的恩,最痛最痛的恨,來源自同一個男人。

這個世上,沒有誰對誰好是利落當然的道理。

他對自己的恩情,如同再世為人,深的自己沒有辦法去恨他。

可他對自己造成的傷害,也都刻進骨子裏,沒有辦法能夠釋懷。

流落在鄉野午夜夢回之時,顧令月也曾捫心自問,該當如何看待這個在自己生命中既有深恩又造成無法泯滅傷害的男人。一時之間也是茫然。

可是昨日夜裏,姬澤親自拿著刀剖問自己的心靈,逼著自己袒露對他的態度。

驛館月夜殺伐沖擊減弱了心防,情緒奔潰,翻檢心底情緒血肉模糊,吐露出對姬澤深藏的恨意,語無倫次,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什麽。

這般境況,自己今日,可怎生面對姬澤?

簾子打響,硯秋從簾外探聲而入,言笑晏晏道,“郡主您醒了,可要梳洗?——聖人那邊傳命,一早就返回洛陽。”

顧令月應道,“好。”

溫熱的帕子掩飾去了眼簾上因著昨晚痛哭殘留的一絲紅腫痕跡。顧令月對鏡熟悉,換了一套玫紅蹙金繡裳,艷美的像是花間海棠,渾身清爽。

從上院裏出來,驛站昨夜的戰役留下了明顯的痕跡,空氣中彌漫著建功立業的驕傲和戰友逝去的悲哀。

一身戎裝的姬澤策馬在官道上,英姿勃發如同巖岸青山。初升朝陽照耀在他的身上,愈發顯得崔巍偉岸。

顧令月從館門出來,瞧著姬澤,眉目間顯出一絲窘迫痕跡。

想起昨夜自己的行徑,只覺很是不自在,連手足都不知道往哪裏擺。

姬澤余光瞟見少女倩影,擺了擺手,止住盧老國公滔滔稟諫之語,“……余事回洛陽之後再議,”如今天色不早,咱們該啟程了。”

程伯恩聞言怔了怔,然則皇帝的意思不敢不遵,只得拱手應道,“老臣遵旨。”

姬澤策馬行到顧令月身邊,“阿顧,”形容如做平常,如同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昨夜睡的可好?”

顧令月的神情在姬澤問語中舒展開來。

“挺好的。”因著姬澤態度表現閑適,便也學著放開心胸,恢復尋常語氣,“多謝九郎垂問。昨晚又發生了那麽多事情,本來以為會睡不著,結果竟一覺睡到天亮。”

“這般就好!”姬澤笑道, “若是行的快的話,坐馬車大半日,估計傍晚之前就能到洛陽了!”

顧令月荔枝眸深深的望了姬澤一眼,“那樣可好!”

硯秋撩起朱輪華蓋車簾子,笑著道,“請郡主上車。”

顧令月越過姬澤登上馬車。

車簾深深垂下,聽得其外軍容肅整片刻,斥候傳令“出發!”

大隊禁衛軍奉命前行。宜春郡主朱輪華蓋車亦咿呀一聲,掩映在軍隊行列之中。

禁衛軍經過一夜奮戰,神情疲憊但精神昂揚,穩穩的護送著皇帝和宰輔大臣向著東都洛陽返回。不過大半日,洛陽城城門就已經在望。

洛陽太初宮外附近一處民宅中,一名妙齡女子獨自坐在窗前,神色懨懨,面色蒼白,容貌之間五官秀美,依稀可見從前姿容美艷之態。

侍婢卯娘袖手匆匆趕往宮殿,“大娘子。”擡起頭來,面上泛著激動的紅暈,“奴婢聽外頭人說,聖人不日即將返回洛陽了!”

“真的。”顧嘉辰猛然擡起頭來,面上陡然綻放光亮。

“自然是真的。”卯娘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