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忘了

敬松送人回來,看到宇文初的一雙眼睛在燈光下亮得嚇人,便走過去低聲問道:“殿下?”

宇文初笑道:“從前我和你說過一句話。”

“是。”敬松並想不起宇文初和自己說過一句什麽話,卻也知道他並不是要自己把那句話復述出來,只不過是想要有人聽著罷了。

宇文初道:“那句話是錯的。現在我收回,你忘了吧。”

敬松本來不好意思說自己根本沒想起來究竟是一句什麽話,不過正好宇文初要他忘了,也就憨憨地笑道:“是,其實屬下愚鈍,沒能想起來殿下指的是哪一句。”

宇文初欲言又止,微笑著道:“記不得就算了,你去吧。”

究竟是哪一句話呢?能讓一向淡定沉著的英王殿下這樣異於尋常?敬松邊走邊反復揣測,偶然回頭,瞧見宇文初從窗前的坐榻上站起身來,走到書案後拉開抽屜低頭下去看,而那裏,剛好放著今天傍晚才從玉皇觀尋回來的那一雙珠履。

原來是這樣啊。敬松受驚似地迅速回頭,仿佛身後有人追趕似地飛快走了出去——他在無意中勘破了英王殿下的心事。而這樁心事,只要英王殿下有一日沒有主動說出來,他就不該知道,不然就會和朱長生一樣的下場。

朱長生很受信任,英王府裏的事務都是他一手操持,但他總是離最核心最隱秘的事差了一步,不是為了別的,就是因為他愛自作聰明,喜歡揣測殿下的心意,所以將來大概也只能做一輩子的家奴。

自己現在挺好的,該聰明的時候聰明,該蠢笨的時候就蠢笨,將來前途才不可限量。敬松埋頭走進如絲的雨幕中,心裏想起來的卻是另一件事。

還是四年前的事了,他陪侍在英王殿下身邊一同去宮中赴宴。就是在那一場宮宴上,傅明珠看中了臨安王。十二歲的女孩子,穿著華貴的珍珠紅繚綾衣裙,梳的還是垂髫,卻已經明眸皓齒,美貌奪人。她坐在傅皇後身邊,眉宇間的得意飛揚壓過了在場的所有貴女。

毫不誇張地說,但凡是赴宴的人,第一眼看到的是眉眼淩厲、美艷端方的傅皇後,第二眼看到的就是她。他也不能免俗地想,這女孩子是誰?看她眉眼間和傅太後相似,就以為是傅太後嫡出的公主,可是又記得傅太後只生了一個兒子。忍不住想問英王殿下,卻見英王殿下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女孩子,就連眼睛都不眨。

接著就看到打扮得光彩奪目的臨安王被一群人前呼後擁地簇擁著走進來,不情不願地給傅後行禮問安。那個女孩子眼睛一下子亮了,俯身問道:“你就是臨安王嗎?”

臨安王皺起眉頭,根本不想理睬她,不過是礙於傅後的面子才低聲答應了一聲。她卻十分高興:“哎呀,你長高了,我從前也見過你的,記得你不是這樣子的啊?”不等臨安王答話,她就笑了起來,靠在傅後懷裏脆聲道:“姑姑,您早前和父親擔憂侄女的將來,現在不用擔憂了,我要嫁給他!”

玉白的手翹起一個美麗的弧度,指向站在下面的臨安王,還帶著嬰兒肥的臉上全是驕陽一樣燦爛的笑意和歡喜,根本就沒有看見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或者說,她看到了,但是根本不在意。

真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啊。他已經猜到這是誰了,忍不住想和英王殿下交換一下看法,卻剛好看見英王垂下眼來,唇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她有眼無珠。”英王回過頭來看著他,嗓音低沉地又重復了一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蠢得像頭驢。”語氣裏頗有些憤怒委屈的意思。

他當時也沒多想,只是贊同地點頭。宮闈裏的那些秘事,雖然大家表面上都不說,可實際上都是心照不宣的,這姑娘真是傻透了才會想要嫁給宇文佑,還當著這麽多的人把心事說出來。可是她臉上那種坦坦蕩蕩、明明白白的喜歡和稀罕,卻又讓人說不出半句難聽的話,不過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的天真美好罷了。她只是單純的喜歡那個人。

“這是我姑姑剛賞我的玉瓶,聽說全天下也找不出同樣好的一塊玉來,我把它贈給你,希望你能喜歡。”傅明珠有一把和她外表十分相稱的好嗓子,清脆甜美,聽之歡喜。她高高舉著那只珍貴的玉瓶,獻寶似地遞到臨安王的面前,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彎成月牙,笑眯眯地看著臨安王。

臨安王的表情很僵硬,又有些得意,他挑釁地去看傅後,傅後雖然笑容滿面,實際上已經不高興了,阻止傅明珠道:“不得胡鬧,快回來!”

臨安王突然就伸手接過了那只玉瓶,還朝傅明珠笑了笑,十分誠懇地贊道:“再美好的玉石也比不上你。”

傅明珠微紅著臉默默對他行了一禮,歡欣鼓舞地走回去,行動間裙角飛揚,就是瞎子也感受得到她的歡喜。可是大家都知道,臨安王不是真心的,他大概更多是為了讓傅後難堪和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