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偏未晚(七)

隔天晚上, 年畫出完外景, 踩著月色回家。

電梯裏只有她一個人,她嘟著嘴巴閑適地吹著口哨,看著那紅色的數字逐漸向上加,然後,慢慢停下。

“叮!”

電梯門打開,她邊甩著小包, 邊從電梯裏出來。

手上大幅度的甩動停頓在看見墻邊靠著的那個高高瘦瘦的身影之時, 她嘴巴還鼓鼓地嘟著,口哨聲自動消失, 然後聽到包飛快落下來砸到自己背上的聲音。

悶悶的, 那力道使她忍不住向前趔趄一小步。

年畫抓抓頭發, 看著那人慢慢直起身子,向自己一步步走來, 鴨舌帽極力向下壓著, 眉眼隱在墨鏡下。

筆挺的鼻梁下那雙唇勾著一絲笑意,在光影下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年畫聽到自己的聲音, 帶著絲無奈, 又壓著那一點不自知的歡快:“你就這樣光明正大地站在我家門口, 不怕被人認出來嗎?”

“已經被認出來了。”

顧天北上前, 不動聲色地將砸在她背上、鏈條又在手臂上纏了兩圈的小包解下來, 握在手裏。

年畫驚詫地眼睛都瞪起來, “被誰認出來了?鄰居還是狗仔?”

他看著她, 唇邊漾出一絲壞笑:“被你。”

“……”

年畫滿腔的擔驚受怕盡數轉化為氣急敗壞,又打不得罵不得,只能狠狠地白他一眼,沒好氣地去開門,“手表已經還你了,你又來做什麽?”

她並不看他,直直地走進去,換鞋。等換好了拖鞋顧天北才跟進來,將手裏的東西放在墻根,彎腰自覺去鞋櫃裏找出自己的一次性拖鞋。

年畫余光瞥見一只大大的購物袋,定睛看去,發現上面印著沃爾瑪的標志。

她訝然:“你買的?”

“我不方便,”他順手將她遠遠甩在地毯兩端的小白鞋撿起來,在鞋櫃裏歸置好,坦言道:“讓大超帶著另一個助理去買的。”

年畫一只手揉著耳垂,蓋住半張側臉,輕聲嘟囔著:“就為了送這些東西就靠在門外等,像守門神一樣,傻不傻?”

背後傳來他輕如嘆息的聲音,似乎在追憶,又似乎在感嘆,“以前也有個小女孩常常背著書包站在我門前傻等,只是為了陪我說說話。”

年畫腳步一頓,腦中嗡嗡作響,心下酸澀地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連肢體動作都稍稍滯緩。

她沒答話。

顧天北慢慢走上來,就站在她背後,近在咫尺,說話時呼出的氣息幾乎擦著她的耳垂飄過,“如果你實在怕我被拍到……”

他頓住,年畫聽不到後話,慢慢回頭。

他眼眸深沉,此刻亮晶晶地盯著她,浸了水一般,專注,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如果你真的擔心,可以將你家的鑰匙給我。”

這麽大言不慚的理由,年畫面上險些繃不住。

這些年沒見他變了不少,年少時隱在骨子裏的那絲不甚明晰的敏感自卑漸漸斂去,舉手投足間多了些自如自在。

一旦一個人內心真的成熟強大起來,整個人都多了些清風朗月的隨意。

他是在慢慢將自己打開了。若是以前的顧天北,即便百爪撓心,也不會將這樣的要求堂而皇之的拿出來,擺在她面前,還是用這麽一種讓人無法……直視的理由。

算是一種變相的要挾嗎?

無理取鬧、橫行霸道慣了的年畫面對突然任性起來的顧天北,差一點沒接上招。

她努力穩了穩心神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要我家鑰匙幹嘛?”

“回家。”

“這裏是我家。”

“我知道。”

“知道你還……”年畫忍不住又要嚯嚯磨牙。

“因為這裏有你。”

話頭被咬斷在喉間,他一句有你堵上來,她嗓子充了水般艱澀地什麽都說不出了。

有你……

六年前,她恰恰好長到顧天北的胸口,六年過去,她長高了不少,長壽長腿,在他面前卻依舊纖弱地像個小姑娘。他用眼睛丈量著,總覺得一伸手,她就能靠上他肩頭。

她的雙唇應該剛剛好在他頸窩的位置。

顧天北看著小姑娘瞬間柔軟了的眼神,心頭一陣顫動,連眼睛都變得潮濕起來。

她後退一步,遠遠地打量著他,似乎從來不認識他。

失言了……一陣悔意慢慢自胸口漾出來,他心中無聲地嘆一口氣。

……

起初,他拼了命地壓抑,極力地不露痕跡,卻在看見花名冊上她的名字時,蠢蠢欲動。

別墅的櫻花樹下,她因他的注視而微微不安的眼神,泛粉的耳廓,她貼近他時的言笑晏晏、吐氣如蘭……

分不清是哪個瞬間,他心裏那些莫須有的顧慮在她的一顰一笑一個眼神中逐漸瓦解,分崩離析。

他心頭那一抹瑩瑩不滅的白月光,此刻悠悠然照在他身旁,如氧氣如微風,讓他無法忽視。

這些年心頭隱隱的缺憾,有如一輪圓月,終於緩緩地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