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只愛看同一張臉 (四)

年畫如同課本扉頁上的字跡從顧天北的生活中消失無痕,之後將近半個月的時間裏,她再也沒出現在他的面前。

沒機會,也沒時間,眼前的事情已經夠她煩的了。

即將到來的中考、課堂上雖不說卻暗自較勁的氛圍、愈來愈頻繁的測驗壓得人胸口沉郁,偶爾與物理試卷搏鬥的夜晚,眼前也會無端浮現出顧天北的樣子,專注的、安靜的、沉默的。

莫名吸引她的。

沒由來讓她想要靠近,想和他說說話,想看他笑。

可也只能是想想,他那麽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姿態,決絕的語氣,她在這個當口也沒有耐心死皮賴臉、軟磨硬泡。

說白了人還是利己動物,萍水相逢,沒希望了就放棄,沒必要無端端折磨自己。

只是沒想到,再見面的場景會那麽讓人……尷尬。

那晚天氣燥熱,胸腔團團棉球般堆積著、堵著,呼吸不暢。她一個人貓在五中初中部附近的小巷子裏,斜靠著墻聽電話,隔著遙遠的電流,那男孩表白的聲音稚嫩極了。

說出口的話也幼稚,“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天天上你們班門口堵你。”

去去,最好打個鋪蓋卷睡教室門口。

年畫右腿繃得筆直,左腳閑閑搭在右腳上,兩指間捏著極小極細的長條狀物體觀察它頂端那顆漂亮的桃心,左三圈又三圈地轉著,“啪”,燃亮手中的打火機。

那是林茜今早自習課偷偷塞給她的女士香煙,說很不錯,心煩的時候可以抽一根試試,每吐一口煙圈,就好像吐出一口悶氣。

年畫笑著,感覺林茜也真夠矯情的。她慢慢將打火機湊近,捂著熱風去點那煙。

還沒點燃眼前的光線就完全暗下來,她心想剛才還漫天火燒雲怎麽一下子天就黑了,擡頭就看見顧天北黑著的一張臉。

真的是黑著的,那眼神,冷冷清清,赤/裸/裸裹著嫌棄。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和她說話。

“放學了?”

“嗯。”年畫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碰到他,站直了身子,下意識就去插兜。

顧天北眼眸微垂,幾乎一瞬間抓住她的手腕。

兩個人的皮膚都是燥熱的,又汗津津。

他沉聲:“小心點。”

年畫這才想起自己手裏還有煙,低眸去看,映目是兩人挨在一起的皮膚,中間一點嫣紅,透著黑光。

差點拿煙燒了衣服,她撇撇嘴,率先笑起來,那樣明晃晃的笑容直直落到顧天北眼中,少年松開她手腕,緊抿的雙唇微微松動。

“你怎麽在這?”

幾乎是同一時間的異口同聲,少年與她分開一些距離,略不自在地撇開眼,年畫倒是不自知地扔了煙往他身邊湊近了些。

好像又長高了些,依然瘦。她打量著他,嘆口氣,“不想回家唄,你呢?送外賣去了?”

除了這個也想不出他出現在這的其他理由。

她沒正經見過他幾次,寥寥的幾回,他不是在看書,就是在揉面,抑或是送外賣。

“你不煩麽?”年畫扭著脖子看他,“天天悶在廚房裏揉**捏,不會感覺不耐煩嗎?”也不等他回答,她自顧自又說:“反正我是煩透了,那些枯燥的文言文,數學公式,化學方程式,每天像小蝌蚪一樣在我眼前晃悠,快看吐了,又躲不開。”

看他竟然在認真聽,年畫笑了,一種像林茜形容的吐口煙圈的舒緩在胸口漾開,“哎,你看我是不是就像我看數學公式一樣,煩死了?”

他那麽三番五次義正言辭地讓自己不要再去找他,應該是,或者是,更討厭?

少年卻輕輕搖頭,“不會。”

“嗯?”

“沒有這麽白的蝌蚪。”

他那樣正經其事的樣子真不像是開玩笑,年畫卻像聽了一個最好笑的笑話,兀自對著墻笑了半天,邊笑邊撓墻。

撓完又不自覺去抓他的手,被他堪堪躲開落在半空,她揮揮手,感覺胸口的燥氣已經下了一半。

“你大我幾歲?三歲?四歲?五歲?你已經滿十八了?真羨慕你,十八歲就是成年人了,可以決定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像我,書包會被檢查,日記會被偷看,連上那所高中都不能自主選擇。”

“……”

“顧天北,你說我們讀書學習是為了什麽呢?難道只是為了考一個好的大學,找一份好的工作,嫁一個好的人嗎?我最近感覺我身邊的人都魔症了一樣,同學、老師、包括我媽都是這樣,這才只是初三啊,有必要嗎?”

不在意他的不回應,她繼續碎碎念叨:“我媽每天給我上發條,要我好好考好好考,上市一中,我表哥讀書的學校,可是我一點都不想去,我在五中念得好好的,我喜歡五中,好多同學朋友也都打算直升五中高中部,他們家長都爽快地同意了,怎麽到了我這……就什麽都不行了呢?”